过了小半个月,弘历又来了长春宫。
说了几句话,宁筝便察觉到了不对,这几日他虽日日都过来,可都是说些家常琐事,她不开口相留,弘历也是有傲骨的,从不说要歇在这里的话。
可今日一来,他神色却是大不一样,虽也说些杂七杂八的话,可眼睛却是一直往宁筝面上扫,好像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模样。
宁筝是个聪明的人,笑着道:“皇上有什么直说就是了,臣妾这里又何必遮着掩着?”
弘历长叹一口气,道:“永琏的死,已经查出来了。”
宁筝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这些日子她也知道了很多事情,二阿哥与富察皇后不仅仅是母子,还是希望。
富察皇后即便是再端庄再贤淑,可也是个女人,嫁给这样一个男人,深知不能完全占有他,所以富察皇后的心里,儿子和女儿是唯一的希望。
更何况自己这个长子是嫡长子,就是在大女儿病故的时候怀上的,意义自然就更不一般。
有些事情就算是她没有亲身经历过,可听宫女们说的多了,也渐渐有些感同身受。
弘历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低下头玩弄着手中的茶盖,淡淡道:“那日朕按照你的吩想法,将流言偷偷放了出去,看看有谁会做贼心虚,李玉暗中观察,的确是有一人十分不寻常。”
“这人御书房伺候的小太监,李玉说他听闻这消息,便将自己的钱财全部托人捎出宫去了,好端端的,银钱送出去也就罢了,将自己夏日秋日的衣裳也变卖换成银钱,那就实在是有些蹊跷。”
“李玉恐吓一番,他就全部说了,原来那日是他话是他告诉永琏的,说朕在御书房考问大学士的学识,要以梅花吟诗一首,要永琏亲自折了梅花去与那些大学士一较高下。永琏是个好孩子,朕的话他没有不听的……”
宁筝沉默不语,二阿哥是多好的孩子,她也听说了,三岁识字,五岁能背诗,七岁能作诗,就连他皇祖父在世也夸赞他聪明伶俐,是个极好的孩子。
这孩子不仅聪明伶俐,为人更是极其孝顺,每当富察皇后有个头疼脑热,他便是在旁边伺候着,他年纪尚小,做不得什么粗重活,可也会在旁边侍奉汤药,说些宽慰的话,每当弘历来了,更是亲自烹茶……
宁筝想到宫女们对她说的那些话,低声道:“永琏是个好孩子……不管皇上有多少个儿子,他始终是嫡长子,他的身份,是旁人越不过去的,可他是真心敬重皇上,要不然也不会连件衣裳都没穿了……”
话说到这儿,她却实在说不下去了。
弘历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觉得有一团湿湿热热的棉花堵在胸口,难受极了。
宁筝抬起眼睛看着他,“既然那太监已经抓到了,背后之人是谁,皇上想必已经查清楚了吧。”
她知道弘历并不是那种拖泥带水之人,如今藏着掖着,左顾右盼的不肯说,想必其中之人实为关键的。
弘历果然没有说话,“那皇后打算如何处置?”
宁筝是浅浅一笑,这男人果然是靠不住的,如今只将这个皮球又抛了回去,“当初皇上说起永琏的死若是有蹊跷定不会轻饶那人,既然人已经查出来了,就算是不株连九族,也该让他以命偿命吧!”
这几日她也一直在想到底会是谁,她想过纯妃,后来转而一想也不太对,纯妃的动机实在太明显了,永琏一出事不少人都会想到纯妃,她觉得纯妃虽不太聪明,可也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弘历不说话,宁筝也不催,只小口小口喝着御膳房送来的汤食。
这些日子她一面强身健体,一面以药膳补身子,气色果然好了很多,良久之后她才听到弘历淡淡叹息了一声,“是永璜。”
永璜是大阿哥,这孩子身世也颇为可怜,宁筝记得在御花园曾见过他一次,他恭恭敬敬地与自己请安,后来她问起银珠,银珠说他的生母早在皇上尚未继承大统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若是牵扯起来他的生母也是富察氏,和富察皇后还算是本家了。
因为这个缘故,当初富察皇后对他们母子颇为照拂,可是有句话叫做养虎为患。
宁筝正视着弘历,一字一顿道:“那皇上打算如何做?就这样放过大阿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臣妾知道皇上子嗣艰难,难道是想着永琏左右已经死了,不愿再多折一个阿哥去了吧!”
要不然,方才弘历为何不说话了?
第13章 帝后之间的争执
宁筝这话还没说完,就见着弘历的脸色倏地沉了下去,“皇后就是这样想朕的?”
顿了顿,他只道:“依皇后所言,难道要永璜以命偿命?永璜就算是有错,如今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皇后当真想着要他以命偿命,甚至株连九族?依皇后所言,朕也该一同死了算了。”
他也觉得头疼,更是踟蹰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知道这事后的第一时间就过来了长春宫。
以往他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都是会来同宁筝商量的。
宁筝涩涩一笑,低声道:“那还请皇上告诉臣妾,该如何惩治大阿哥?臣妾自诩对他们母子不薄,当初在宝亲王府的时候,臣妾想着富察格格替皇上诞下长子,有功,吃穿用度皆比肩侧福晋,富察格格福薄,双十年华去世,臣妾看在大阿哥的面子上册封她为皇贵妃,臣妾……做的还不够吗?”
“您口口声声说大阿哥还是孩子,兄弟手足,他小小年纪便有此算计,臣妾才觉得可怕。”
她也看明白了,其实这后宫众人的态度皆取决于弘历的态度,弘历觉得她该事事退让,所以后宫中妃嫔才会把她的退让当成理所当然,这一次,涉及到嫡子之死,她不会再让步了。
弘历一时噎住。
气氛僵持不下。
还是李玉笑着打圆场,“皇上,皇后娘娘,这事儿还没有问过大阿哥了,说不准是那小贱蹄子攀扯大阿哥,不如奴才将大阿哥找来问问?”
其实他也知道,这事儿也就是八九不离十了,也就是希望大阿哥能放聪明些,能说服皇后娘娘松口。
弘历点头应允。
很快,大阿哥永璜就被带上来了。
永璜如今十二三岁,个子生的挺高,只是太过于瘦弱,好像一阵风吹来就要倒下似的,平日里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如今一进来问安后就没有再说话,很难将他和谋害二阿哥的凶手联想到一起。
弘历已是身心俱疲,冷冷逼问,“永璜,你可有什么要和朕说的?你做的那点事,朕都知道了,你乃永琏兄长,是朕的长子,朕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何要这样做。”
永璜一个哆嗦,看向上首的弘历和宁筝,见他们面色阴沉,忙跪下想要辩解,“皇阿玛,皇额娘……”
“不必狡辩。”弘历心痛不已,就算是庶长子,可也是他第一个孩子,他是真心疼爱的,“朕既然将你喊过来问话,断然不会冤枉你的,朕想不明白,你为何要这样,永琏……可是你的亲弟弟啊!”
“朕记得,当初还在王府的时候,永琏身子弱,不能跟着你一起去枭水,每每都站在水边看着你,替你鼓劲,得了什么好东西从不忘给你留一份,你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朕一直以为你也是真心疼他的……”
永璜啜泣起来,声音渐渐变大,不能自持。
一直没说话的宁筝只觉得他们可怜,永琏可怜,永璜可怜,弘历更是可怜,可怜他们都生在帝王家。
弘历见着他啼哭不止,一把拍在桌子上,厉声道:“说话啊,怎么不说话了!当初你谋害永琏,要小太监传话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胆怯了?”
“儿臣……没有,儿臣不敢。”永璜很少见到弘历这个样子,如今吓得直抖,“儿臣,儿臣并不知道一场风寒会夺去永琏的命,儿臣嫉妒永琏,见不得所有人都围着永琏团团转,皇阿玛您是这般,皇额娘是这般,老师是这般,就连宫女太监也是这般,明明前些日子儿臣的功课做得极好,好不容易得了几句夸赞,可您和老师一看到永琏的功课,就夸赞起他来,儿臣只是想要他病些时日,想要皇阿玛您也夸夸儿臣。”
说着,他更是泪如雨下,哽咽道:“额娘前些年去世,儿臣身边除了宫女太监,连个陪着说话的人都没有,儿臣……不想要所有人都看到永琏,儿臣也是您的儿子,也想要您看到儿臣啊!”
弘历听闻这话,忍不住别过头去。
他承认,有的时候他的心的确是有些偏了,可一个儿子敦厚本分,资质平庸,一个儿子聪明懂事,机灵过人,但凡是个人,心都会偏的。
宁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永璜更是道:“皇阿玛,皇额娘,儿臣知道永琏之死和儿臣脱不了干系,您……您杀了儿臣吧!”
弘历看着他,良久才道:“李玉,将大阿哥带下去吧,没有朕的吩咐,他不得踏出房门一步。”
这就是软禁的意思了。
李玉应了一声,很快就将哭啼不止的永璜带了下去。
弘历看向宁筝,道:“皇后,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