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到山脚,苏含玉提着二小过溪渠时,对面山上下来两个人,一大一小,各自挑着两捆柴火,弯着腰低着头,若不是吴婶喊了名字,她险些认不出这是苏家三房母女,陶氏和苏含梅。
虽然和苏家断了亲,出于礼貌,她还是停下来,打了一下招呼,“三婶,小梅,你们上山捡柴火了?”
陶氏木然地点了点头,“嗯,你们打核桃呢。”
“是阿,这是山上最后剩下的核桃的了。”苏含玉回道,走近了才发现,陶氏鼻青脸肿,好像挨过打一样,有点疑惑,见她眼神躲闪,便没多问,“你们挑着柴火,就不多说了。”
陶氏点点头,很快挑担走远了,苏含梅跟在她身后,不断换肩头挑,似乎在嘟囔什么,只是离得远了,便听不清了。
“唉,可怜人一个。”吴婶唉声叹气。
“这话怎么说?”苏含玉问道。
“一看就知道,准是被男人打了。”
苏含玉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三叔苏秉文的模样,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苏秉文这个老幺自小就备受宠爱,年少时读书也争气,尚未及冠就考了秀才。
苏老头苏老太高兴得不得了,以为自家祖坟要冒青烟了,一心要供养个举人老爷出来,花了大价钱送他去县城的书院读书,平日更是有求必应,苏秉诚拿回家的钱有大半送到苏秉文手上。
谁曾想,考秀才似乎耗尽了苏秉文的才智,此后十几年,他没有寸进,屡考屡败,屡败屡考,就是考不上举人。
在书院窝了那么多年,学问没掌握多少,县城纨绔弟子的习气倒是染了一身,整日喝酒、遛鸟、逛窑子,大肆挥霍钱财,苏秉诚出事后,苏秉坤当家,断了他的供银,他才回村里。
在原身记忆里,这位三叔总是醉醺醺的,时不时吟两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洒脱超然得很,可苏含玉如今听吴婶的意思,这人家暴?
“婶子,您是说,她是我三叔打的?为什么呀?”
第三十七章 跟人跑了
“我哪知道为什么,许是因为没儿子吧,你三婶嫁过来十几年了,只生了个丫头片子,哪立得起来阿,在村里一直抬不起头做人呢。”吴婶回道。
苏含玉默然。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想法真是根深蒂固,生不了儿子就不是女人似的,居然成了家暴的正当理由?生男生女又不是女人自己决定的,却全怪到女人头上,无非是把女人当生育机器看。
不过,苏含玉有点疑惑,“祖父祖母那么宠他,没想过给他纳个妾?”苏老头苏老太是那么开明的人?
“谁说没想过,你爹还在的时候,他们手头阔绰,还到处物色人呢,不过,”吴婶语气变得神秘起来,“你三叔没答应,听说是还惦记着含烟她娘呢。”
苏含烟的娘?
苏含玉那颗八卦之心顿时熊熊燃烧,“小烟她娘是谁?我一直不知道呢,也没听家里人提起过。”
吴婶撇了撇嘴,“那种人怎么好说出来让你一个小姑娘脏了耳朵。”
“我都快及笄了,您就说说看嘛。”
“哎,我也是听那些在县里呆过的人说的,你三叔考上秀才后不是去了县里吗,有次跟同窗去逛窑子,看上了个花娘,被人家迷得神魂颠倒,借口生病问家里要了大笔银子,给人家赎了身,还租了宅子,当外室养着。”
原身记忆里并没有这些,苏含玉这还是头一回知道苏含烟的出身,“那后来呢?”
“那女人不是个安分的,生了女儿没几年,就跟人跑了!你三叔这才把含烟领回村里,在村里可是轰动一时,你那会年纪小,估计不记得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苏含玉其实有点印象,苏含烟被带回来时骄傲得跟个小孔雀似的,那会就懂得见风使舵了,对她使劲巴结,对苏含梅用力排挤,不让苏含梅到她跟前去,在原身记忆里,苏含梅跟小透明似的。
“你三叔对那女人算得上痴情种了,他这些年发了疯似的到处找人,连书都不读了,更别说考举人。这要是我儿子,我非打断他腿不可。”吴婶摇头叹气。
呵,放着家里的妻子女儿不管,拼命找小三,这算什么痴情种。
苏含玉重新认识了一下苏秉文和苏含烟,有一个耽误三叔考举人的娘,苏老太还对苏含烟如珍似玉,也算厉害了。
“不过看含烟的模样就知道,她娘肯定是个绝色,也难怪你三叔看不上陶氏,这男人啊,骨子里就没一个不好色的,个个都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吴婶感叹道。
“那不一定,吴叔眼里就只有您。”
“咳,你吴叔又穷又丑又不会哄人开心,除了我这个瞎了眼的,还有谁看得上他。”话语里满满的嫌弃。
“哈哈!”
回到家中,吴婶忙着给工匠做饭,苏含玉给板栗开了口子,放沸水煮了一小会后,捞出来剥壳,小含香闹着要吃,苏含玉只给了她一颗,生板栗虽然能吃,但不好消化,少吃为妙。
午饭做了板栗烧鸡,板栗非常入味,又香又甜,比鸡还好吃,众人抢着吃。
次日便是中秋,照例要吃芋头、田螺和月饼,苏含玉早上特地去镇上买了二十多盒月饼回来,每个工匠分了一盒,吴家留了两盒。
下午谢一突然来了。
他提了几盒月饼,挑了一担田螺过来,请苏含玉帮忙炒点田螺。
“要炒这么多?”苏含玉诧异。
“当然不是,炒一锅就好了,剩下的田螺是送你的。”谢一回道。
又送月饼又送田螺的,苏含玉自然不好意思只给人家炒份田螺,得知谢一那位爷喜欢她的手艺,便多做了几道菜,有板栗烧鸡,韭菜炒河虾,香芋扣肉,香辣蟹。
谢一高兴坏了,暗自琢磨要昧下哪道菜吃,不然爷见着了,肯定连根青菜都不肯赏他。
“谢谢小玉,我先走啦。”
装好食盒后,谢一便打算离开,却看到了摇着轮椅从屋里出来的苏泽霖,眼珠子差点掉地上。
“这是什么?”他满脸惊讶。
“轮椅。”苏泽霖回道。
“你自己能推动?”
“当然。”
苏泽霖见他好奇,给他演示了一下前进后退拐弯掉头,等他停下来,谢一连心爱的食盒都丢一边去,凑到轮椅旁边上摸下摸,那兴奋的眼神,就跟看到骨头的小狗似的。
“坐在轮子上走,太妙了!这是谁想出来的呀?”他问道。
“小玉琢磨出来的。”苏泽霖与有荣焉。
小玉?
谢一满脸惊讶,那丫头不只是做菜好吃吗?连这么有用的东西都能想出来,也太能干了吧。
“能说说是怎么做的吗?回头我给我们爷也弄一个。”他目光灼热地看着苏含玉。
“你们爷?他也要这个?”
“嗯,跟你哥一样,腿不能动了。”
同病相怜啊。
苏泽霖对谢一这位素未谋面的爷顿时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对苏含玉道:“小玉,给他讲讲吧。”
苏含玉笑了笑,把铁铺的地址给谢一说了,“掌柜那里有图纸,你找他做一个就行了,不过靠背高度、座椅宽度、轮子大小之类的最好量身定做,那样用起来更趁手。”
谢一暗自记在心里。
又仔细观察了苏泽霖坐的这张轮椅,问了他几个使用上的问题,便迫不及待地告辞,差点连食盒都忘了提。
甫一回到镇上,便直奔铁铺,找掌柜下了单,然后兴致冲冲地回去找谢尧。
“爷,您猜我找到什么宝贝了?”
谢尧从案桌上抬起头来,眼神落在他手中的食盒上,敲了敲桌面,“把食盒放下,我饿了。”
谢一面色僵了僵,他想吃的菜还没留下来呢,现在就开食盒,铁定没他的份!
“爷,您先等等,我好像提错盒子了。”
说着转身往门外走。
“站住!”谢尧轻声喝道,“你想提着我的晚饭去哪?以为我闻不到饭菜味道是吗?”
谢一:“……”
吃饭是头等大事,他怎么能看到轮椅就忘了美食呢!他一心为公,爷却连口吃的都不给,这日子过得一点盼头都没有。
他欲哭无泪地打开食盒,把菜肴取出来放在桌子上,每取一道菜,心里就抽一下,这是在割肉啊。
第三十八章 要不要比
摆好了菜,他无精打采道:“爷,您慢吃,小的退了。”
他心塞得连轮椅的事情都不想说了。
然而,他刚退出门口,便听到自家主子道:“取两副碗筷过来。”
两副碗筷?
“还有谁一块吃吗?”他不自觉问出声来。
“你不想吃?那就……”
“我想吃!”
谢一高兴得快哭了,太好了,爷到底是看重他的,不枉他勤勤恳恳伺候这么多年,努力把谢二挤了下去。
“对了爷,我给您订做了一张轮椅……”
是夜,下榕村有“摸秋”活动,苏含玉没参加。
所谓摸秋,就是中秋夜里,田地里熟了的瓜果可以随便摘,不追究责任。最初是久未怀孕的妇人为了好意头去摸瓜果的,后来孩童也加入,算是一项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