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后，便用今冬新腌制的腊肉炒了蒜苗腊肉，蒸了腊肠，做了麻婆豆腐，拍了黄瓜，煮了白菜汤，加上中午卤的鸭翅鸭掌鸭肠，又是让人充满食欲的一餐。
十七嘴上不同意十六的做法，身体却诚实得很，到了饭点，也自觉地坐到桌前，看着初三初四帮苏含玉摆碗筷，十六逗着小香小浩玩，心里浮起“人间烟火”四个字。
他刚出生就被父母遗弃，在善堂待了十年，然后被选进暗卫营，一直生活在暗处，不知温馨为何物。
但来到这里后，短短几天，他就隐约明白，为什么轻易不给他们派任务的主子把他们派来这儿，也许和合作没有任何关心，只和她有关心。
苏含玉是个很奇怪的人，对他们这些暗卫，就跟家人一样看待，却又从来不多问，只关心他们的起居饮食，有时候他甚至分辨不清楚，到底谁照顾谁。
“嘿，发什么呆呢，再不动筷子，腊肠就没啦！”十六撞了撞他胳膊。
怎么会没有呢？才刚上菜呢。十七纳闷，低头一看，半盘腊肠都在十六碗里，他连饭都没装！
“你在干什么呢！哪有人像你这么胡闹的。”十七说着，端起他的碗把腊肠倒到自己碗里，倒了没两片，碗就被十六抢了回去。
“哎，你干嘛抢我的。我碗里的可不是自己夹的，是小香小浩请我吃的。”
“欺负小孩子你还有理了！”
苏含玉见他们吵吵闹闹，十七没有平日那么拘束，笑了起来，“不用担心，不够吃继续蒸，腊肠有的是。”
她刚端起饭碗，便听见有人敲门，放下碗筷去开门，见苏含梅站在外面，心里浮起一个念头，该不会陶氏又被打了吧。
“玉姐姐……”苏含玉欲言又止，分外不安地绞着衣角，一副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
“你娘又出事了？”苏含玉问道。
“嗯。你能不能再借点钱给我们……”
苏含玉面色沉了下去，她倒不是不愿意借钱，只是陶氏隔三岔五就被打一次，看大夫又有什么意义？伤好了还不是照样挨打？
这种日子难道她要一直过下去？
她借钱给她们，到底是帮她们，还是害她们呢。要是陶氏没钱看大夫，说不定挨多几次打，能对苏秉文死心。
不过陶氏似乎也不是最近才挨打的，以前苏家过着好日子她都没请大夫，现在家里境况不好了，反而借钱也要请大夫。
难道不怕苏老太和蔡氏对她有意见？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该不会苏含梅上次借走的钱根本没花在陶氏身上吧。
“上次借的钱都花完了？”她问道。
“嗯，上次伤得比较重，花了六七两银子，还欠着医馆，所以这次想借多一点，十两可以吗？”苏含梅这次回答语速倒是很快，和方才截然不同。
“上次你们请了哪个医馆的大夫？”苏含玉不动声色问。
“啊？是……是本草堂的。”苏含梅回道。
刚答完，便见苏含玉定定望着她，看得她一阵心虚，本草堂是她唯一记得的医馆，好像也是镇上最有名的，答这个没什么错处吧。
她却不知道，本草堂的大夫一般只坐馆，不外出诊治，不给一笔外诊费是断不会上门给人看病，六七两银子还请不动他们。
显然陶氏上次肯定没请大夫，虽然不知道个中缘故，但苏含玉没有揭穿她，心里做了决定。
“你在这等一下，我去拿钱。”她回道。
刚转身，却听见苏含梅急切道：“玉姐姐，我，我能不能进去等？”
“这个……”她看了一眼厅堂，发现十六十七初三初四不知道什么时候藏了起来，连他们坐的椅子、碗筷都不见了。
“那就进来吧，对了，你吃饭了吗？要不要一块吃？”
苏含梅是想进来看谢尧的，但扫了一眼，没看到他的身影，失落道：“我回家吃。”
苏含玉进房取钱的时候，苏含梅坐在厅堂里，看到桌上丰盛的饭菜，闻着香喷喷的味道，一时又有点后悔，早知道就留在这吃饭再回家，她已经好些天没吃肉了。
苏泽霖很少见这个堂妹，看到她瘦削单薄的身子，想起一年半前的苏含玉来了，心中有点怜悯，把腊肠端起来递给她，笑道：“先吃点腊肠垫一下肚子吧。”
“谢谢霖哥哥。”苏含梅受宠若惊地接过来，接着苏泽霖又给她拿了牙签，“可以叉着吃，要是不习惯，我去厨房给你拿筷子。”
“这个就可以了，不用那么麻烦。”
腊肠所剩不多，只有十几片，苏含梅吃得万分珍惜，即便苏家最有钱的时候，她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腊肠，玉姐姐他们家的生活可真好啊。
原本她有点忐忑，怕苏含玉知道簪子是她拿走的，待发现她提都没提，才放下心来。
也是，玉姐姐手上估计簪子太多了，丢了一个两个根本不放在心上。
她偷偷看了一下周围，发现茶几上有四个青色杯子，青釉层上有层层叠叠的白色裂纹，像是乍裂的冰块似的。
这么多裂纹，玉姐姐应该不要这杯子了吧。她暗暗想道。
恰在此时，苏含玉从房里出来，把十两银子交到她手上，苏含梅忙不迭感谢。
苏含玉淡淡道：“不用客气，希望这钱没白花。顺便说一句，这是我最后一次借钱给你们。”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最后一次
“啊？”苏含梅一脸茫然无措，待明白苏含玉是什么意思，面色霎时涨得通红，攥着那十两银子说不出话来。
“我不是吝于借钱给你们，而是我觉得这样没法帮到忙，家暴这种事，有一次就有无数次，你娘不离开他，就会一直受伤，看好了又有什么用？”
“对于这种婚姻，我是劝离不劝合的，你把这话转告你娘吧。”
苏含玉说罢，也没看她什么反应，坐回餐桌前吃饭。
苏含梅怔了好一会，羞愤得几乎夺门而出，然而脑海里又有一道声音在咆哮，凭什么！她凭什么对他们家的事指手画脚！
她什么都不知道！
要不是想见见那人，她压根不会答应来借钱，苏含玉根本不知道她要鼓起多大勇气才敢来丢这个脸！
不过借她两次钱就这种语气，这种脸色，说什么这样没法帮到她们，怎么可能帮不到！还不是不想借钱给他们！
然而，她始终没有反驳一句，默默吃完盘中腊肠，把盘子放回桌面，轻轻道了声谢，才离开了。
走向大门口的时候，她腰背挺得分外直，头颅也高昂着，仿佛这样能维系剩下的那点尊严。
苏含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暗暗叹息，在家暴家庭里成长的孩子，都特别敏感、脆弱、容易受伤，自卑而又自负。
她同情她，却没法帮她，便是陶氏现在合离，给她一个温馨的家，恐怕也很难改变她的性格了。
但陶氏估计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
苏含梅离开后，暗卫们又带着椅子碗筷出现了，十七告诉她一件事，“她偷了一只杯子。”
“啊？”苏含玉有点懵，“什么杯子？”
十七指给她看，茶几上原本一套四个的冰裂纹青瓷杯，如今只剩三个，这套瓷杯是谢尧送她的，是她的心头好，闲来无事就拿来泡茶，所以才没收起来。
苏含梅竟然顺走了一个？刚才她还有这样的心情？偷一个杯子有什么用？这种茶杯都是论套卖的。她偷了也换不了钱。
难道单纯是喜欢？那也不能不问自取啊。
“要不要现在追回来？”十七问道。
杯子肯定是要拿回来的，不过她得当面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又不是五六岁的小孩，不可能不知道这么做是不对。
明知道不对还非要做，不是品德有问题就是心理有问题。
“先吃饭吧，吃完饭我去找她。”
与此同时，苏家大宅里，苏含梅刚走进家门，全家人便聚集过来，苏老太率先问道：“借到没？”
“借到了。”苏含梅刚摊开掌心，银锭就被苏老太一把夺了过去。
银锭大小一目了然，苏秉坤有点失望，“怎么才十两？没多要点？”
“借多了，玉姐姐不一定给……”苏含梅小声道。
苏老太却很满意，“很不错了，等过几天再去借，又有十两，这样一个月攒下来，比我们以前收的佃租还多呢，哼，居然敢说小龙虾没挣多少钱，没挣钱手头这么大方？”
“那丫头精着呢，懂得财不露白，不过正好便宜我们。”蔡氏笑容可掬地看向陶氏，“三婶啊，你可是我们家的大功臣，明天吃什么你说了算。”
苏秉坤也夸了两句，“没错，老三家的才是真能耐，不声不响就笼络了那丫头，说不定连含梅的嫁妆，她都愿意出一份力呢。”
“没有，不是这样……”陶氏想辩解两句，却没人听她说话，但这些人都在夸她，连向来眼高于顶的大伯夫妻都另眼相看，心里的不安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喜悦。
她嫁过来这么多年，不管多尽心做事，他们都不曾表扬过她，很多时候，她感觉自己就跟下人一样，伺候着这一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