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吗?
声声质问,敲打在心脏上,一记比一记酸痛。
有,他承认!
这件事违逆道德吗?
是,他也承认!
纵然在心里头安慰自己一百遍,李婕妤容貌尽毁,且从无宠爱,跟冷宫废妃没有两样,但妃嫔就是妃嫔,她从礼法上来说,是皇帝的女人,不可能另嫁他人。咸宁帝提拔父亲于微末之时,知遇之恩永世难报,他应该做个忠君爱国的好臣子,扫清奸佞,效忠君王。可是……
韦曦冷眼看着他瞬间黯淡的眼眸,便知道自己扳回了一局。讥笑道“原来在你的心里头,还有君臣人伦。”
顾弈却不吃他这一套,逼近了冷笑道“我们的事情,不必韦统领操心。”
“你只要记着答应的条件就好。还有,请韦统领忘记这件事,不要试图在宫中找婕妤娘娘的麻烦,只要婕妤娘娘有一丝损伤,我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会让韦氏从此断绝。”
狠戾的威胁入耳,韦曦毫不避让地回瞪着他。
隔着剑刃和剑鞘,两人几乎鼻尖儿对着鼻尖儿了,这样贴近的距离,不自觉双双想到了曾经尴尬的面对面。
原本的狠辣对峙瞬间变了调,两人不约而同向旁边闪退。
保持了距离站好,韦曦咳嗽了一声,“这个条件我答应,那么你什么时候将侯三交给我。”
顾弈露出讽刺的笑容“我什么时候答应将侯三交给你了?”当我傻啊。
“你……”
“韦统领放心,只要你办到我的条件,侯三这个人,就如同不存在世间一般。”顾弈平淡地笑着。
韦曦咬牙,被人威胁的滋味不好受,从来只有他韦少公子威胁别人的时候,被逼到这样的地步,还是第一次。
“顾弈,你等着。”
“我等着。”顾弈笑得坦然。
从被关进慎刑司受刑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在等着了。所有加注在身上的耻辱和凌虐,他都牢牢记着。一切的好,一切的坏,他总有一天,他要全部清算干净。
韦曦离开酒楼,返回了家中。
经历这么多波折,他反而彻底冷静了下来。虽然恨顾弈恨得牙痒痒,但是对他的言出必行的品性还是没有怀疑。暂时先不必担心侯三的事情了。
韦昌低声问道“少爷,是否要派人将顾弈……”
韦氏这样根深蒂固的门阀世家,豢养着专门的暗卫,专司刺客暗杀之类隐秘行动。
“不必了。”韦曦摇头,这个时候动手,他不会没有防备,成功的可能性太低。
顾弈这个人,他是一定要除掉的,单凭他在绿竹楼里看到的自己那种狼狈模样,就不能放过,还有之前慎刑司结下的仇怨,只是不必急于一时,慢慢找机会才行。
“这几日不必再对绿竹楼动手了,日后这些事情都停下,就当没有发生过。”
听着少爷冷静的吩咐,韦昌几个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等待时间让谣言慢慢散去,反正京城这地界,永远不缺更悚动,更惊人的新鲜事儿。
韦曦的手描摹着茶杯,慢慢思量着下一步动作。
眼看着这件事收尾了,韦昌又想起一桩小事。
“少爷,这是在绿竹楼的那个房间里发现的,似乎是您随身的东西。”
一边说着,他将一枚玉佩奉上,之前负责搜查的属下将这玩意儿带了回来,他从小跟随韦曦,记得仿佛是自家少爷的东西。
韦曦目光落在那枚半月牙玉佩上,是一条鱼的形状,玉质细腻润泽,一看就是上品,而鱼尾天然一抹红润,更让玉佩变成了独一无二的孤品。
韦昌没有抬头,所以没有看到自家少爷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他确实是有这样一枚玉佩,但是似乎有点儿不一样……韦曦强忍住翻涌而上的情绪,将玉佩接过,吩咐道“下去吧。”
待众人都走光了,他紧握住玉佩,温凉的感觉勾起了那段他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记忆。
躺在绿竹楼床上,夺魄入骨,痛不欲生的时候,他只有一只手略微能动,只能扯住了她的衣袖,同时将什么东西扯了下来。当时头脑一片混乱,没有来得及细想,如今回忆,应该就是这枚玉佩了。
李婕妤身上掉下来的……捏着形状熟悉的玉佩,他脸色一阵阴一阵晴。
突然站起身来,快步进了书房壁橱,在一个最角落的格子上,取下了一个宝蓝色金镶玉匣子。打开匣子,黑色的丝绒上,静静躺着一枚玉佩,与手中的这一枚像极了。唯一的差别,在于两条鱼的尾巴弯曲的方向截然相反。
他拿起匣子中的玉佩,两条鱼儿扣在一起,纹丝合缝,形成了一个圆润的玉环,甚至连尾巴上那一抹红痕,都完美地连接在了一起。
韦曦手颤抖起来,脸色难以形容的难看,他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
这怎么可能?
李婕妤竟然是……
第45章 夜袭
自从那件事之后, 袁萝开始冷淡顾弈。
原本毓秀宫的课程也停止了,她告诫顾弈,两人这段时日最好少相处,毕竟得罪了韦曦, 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两人。
顾弈非常温顺地点头答应了,但是从锦麟司传来的消息, 还是让她烦躁。
还有连延秋在旁边不时开嘲讽, “娘娘喂了那么久的狗, 突然之间不喂了, 肯定恋恋不舍。”
这些天顾弈每次值夜结束之后, 都习惯性地跑去毓秀宫外, 倒也没有接近,只是站在廊下远远看着, 大半夜才会返回侍卫所。
“被抛弃的小狗, 还真是可怜。”提起这件事,连延秋的口吻好笑之余,竟然真的有点儿同情。
袁萝被他说得火起, 这天晚上干脆收拾妆容, 去了毓秀宫外。
少年正凭栏遥望,寒月湖上的风吹过, 带着清爽的凉意。他的背影看起来孤单又落寞。
听到脚步声,顾弈转过头,
“轮值结束了,不赶紧回去歇息, 每天这么清闲吗?”袁萝没好气地开口。
“我在这边,让你困扰了。”顾弈立刻意识到。
“是的。”袁萝毫不避讳地点头。
顾弈垂下头,看不见的耳朵也跟着耷拉下来,沮丧地道“对不起,是我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明天开始不要再来毓秀宫了。”袁萝坚定冷酷地说道。
顾弈没有说话,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莹莹水光,里头满是委屈,真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受不了,都是连延秋那家伙乱说话,她才会不由自主这么想。
袁萝按住额头,错的人不是他,而是她。她现在满心懊悔,真的错了,一开始就不应该想着投机取巧。
“身份有别,我之前太轻率了。”袁萝低声说着,“险些害了自己,也害了你们。”
“没有。”
“你还有家仇在身,还有责任,不应该在这些小事上浪费时间。”
不是小事!少年倔强地抿着唇。
只要关系她的事情,都不是小事。最初的几天,是他担忧韦曦贼心不死,不顾威胁干出危害她的事情来,后来发现没有动作,渐渐放心,可每天过来这边守着,成了一种执念,一种习惯。
“我知道,我只是……”他只是想要看看她,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只要毓秀宫中闪烁着灯光,他就感觉安心。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那段日子,他曾经噩梦缠身,直到遇到了她,他才感觉到平静和安宁。
“其实我那些日子一直在做噩梦……”顾弈刚开口就停了下来。
这种事情傻透了,听起来好像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子,竟然还会被噩梦吓得睡不着觉。
听着他犹豫迟疑的话语。袁萝心中柔软了下来,他其实还是个少年,就被迫走上战场,亲眼看着自己父兄和亲友战死殆尽,看着那么多的鲜血和死亡。肯定会留下严重的心理创伤。
就像是上辈子看过的很多士兵,在经历了残酷的战争之后,会留下应激创伤综合征。
可惜,这个时代,没有人能舒缓一个战士的心理问题。
却又觉得,更加残忍的是自己,明明已经给了他希望和安慰,却要残忍地剥夺。
但是长痛不如短痛,如果不在这个时候斩断,一旦被他知晓自己的身份,面临的将是更残酷的打击。
事到如今,袁萝是真的后悔了,用这种投机取巧的手段,还不如在韦皇后身上下下功夫呢。
她沿着长廊慢慢走着,顾弈跟在她身后。
“你可以不要出来见我,哪怕白日见了,也可以当作从未认识过我。但是我偶尔来这里远远看一眼,不要阻止好不好?”少年低缓的音调在月光下是如此动人心神。
袁萝在醒悟过来之前,就已经情不自禁点头答应了。
顾弈脸上露出狂喜之色,“我会注意的,不会给娘娘您增加困扰。”
袁萝无语了。
养了一只特别粘人的小狗,她能怎么办?
“还有韦曦那边,暂时也不必烦恼,想来他一时也没有功夫来找娘娘的麻烦。”
袁萝抬头看了他一眼,是他从中动了什么手脚?但韦曦的性子,不是这么善罢甘休的人,就算被他捏住了把柄,只怕更要将顾弈往死里整。不动则已,一动就是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