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雨讲完这个故事,还兀自笑着。徐知雨无言,抬手抹去了她面上清泪,她这才顿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了。她紧紧攥着徐知雨衣角,轻声问他,如果他是勇士子戌,他会怎么选择。
徐知雨看着她那悲怆失神的模样,心里再清楚不过,朱雨期盼的是哪个答案。
他吻上她那盈满悲伤的眼睛。
我愿做一个普通人,与妻儿相守终身。
朱雨紧紧回抱住他,身子止不住颤抖。
真好,她想着。
这样一来,她便可以永远守着他。
羌人进攻嵢州时,徐知雨被掳了去。也不知这朱雨是用了什么办法,竟能找到羌人藏匿徐知雨的地方,率着都护府派来的救兵,将他给救了出来。
因嵢州地势险要,羌人攻得主城之后,迟迟攻不下嵢山以南之地。徐知雨和朱雨终是得救,率千军保嵢山以南之地。
徐知雨从来没有问过朱雨,为何那日恰恰能寻到那个山洞救了他。
他也从未问过她,那子戌究竟是何人。
他心中不是没有猜测,但看着她盛在眼里的清欢,他愿意相信她。
……
“臣以为,嵢州失守一事,臣已在圣上与信王殿下面前阐明。该如何反攻羌人,收复嵢州,殿下自是可以命令徐某。嵢州现虽有都护府方大人相守,贼人却随时有可能再度进犯。奕王殿下已率军前往嵢州一带,臣作为嵢州刺史,理应回去相守。臣还需进宫会见圣上请罪赎过,恕不奉陪。”
徐知雨掷下这一席话,拱了拱手,转身便要朝屋外走去。
清丰上前一步,将欲制止。
裴桓抬手,清冷望着徐知雨背影,道:“徐大人,你当真不知徐夫人是何许人也?”
徐知雨轻笑一声,半晌应道:“臣只知她是我的妻。殿下纠结的人,哪里会是朱雨?您大可亲自去问那姑娘,得到您想要的答案。”
裴桓面容冷峻,哼了一声,不置一词。
“朱雨是我的妻,这一点永不会变。
“她唤作雨,我唤作知雨,我自是知她敬她爱她。”
“徐大人铁骨铮铮,本王自是钦佩不已。只是不知这徐夫人是否有这样的好命,能与徐大人长相厮守……”
徐知雨愤然回头:“殿下是何意?”
裴桓站起身来,信手背在身后,走至徐知雨面前,盯着他的双眸,一字一句道:“我要问清楚,那南风夫人碑前刻字究竟为何意?朱雨究竟为何许人?不若,徐大人还休怪本王无情。”
……
“徐知雨?徐知雨——”朱雨远远见得徐知雨身影,欣喜地跳将起来,挥了挥手。
她身形一顿,复又想起来,这不是在自己家。悻悻地吐了吐舌,放下手来,快步朝徐知雨走去。
没想到信王裴桓也跟在徐知雨身后,她心头突突跳了起来。
“夫君?我们走罢?”敛下心中惴惴不安,朱雨伸手要去挽徐知雨的手。
“朱雨,你究竟是何人?”
朱雨一噎,被徐知雨的问题问了个措手不及。仔细盯着眼前人好一瞬,复又将眼神转至裴桓身上,心下这才多了几分了然。
“你若是问,我自然会告诉你。只是——”朱雨抬眸望向裴桓,“信王殿下能否保证,听完之后,会放我和徐知雨一条生路?”
“都先下去。”闻言,清丰和那监视着朱雨的婢女,皆行礼告退了。
朱雨轻笑着摇了摇头,怨不得这裴桓是原书男主。他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却要做这些事情来打消她的疑虑。不过就算得来首肯的答案,也是无济于事,最后自己和徐知雨的下场,还不是全凭他老人家一句话?
“敢问殿下,您究竟想知道些什么?”
“你是谁?”
朱雨似是嗤笑了一声:“朱雨啊。”
裴桓凤眸眯起,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我本名确实唤作朱雨,却不是朱屠户家的二姑娘。我算是个异世人,从小与殿下生长在不同的世界里,不知是什么原因,才来到这个世界,借了这朱二姑娘的身子。”
说完这一席话,朱雨仔细打量了面前二人神情,其二人虽是惊愕,但也算得上镇定。
这可真有意思。徐知雨也便算了,自己平日里说的胡话绝不算少。至于这裴桓,他既是强逼着徐知雨来寻答案的,想必也早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只他身边的穿越之人,究竟是谁,须得他如此大费周章,不惜安排这一场鸿门宴?
“南风夫人碑上的刻字,是何意?”
朱雨一下听明白了,为何这裴桓会找到自己头上。
“是我们那个世界的一句歌词,碑上的文字也是属于我们那个世界的。”
她轻轻吟唱起来,歌声荡在空气之中,竟平添几分凄凉。徐知雨并未听过这样怪诞的旋律,只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之人。
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荒诞,也不觉得害怕,似是觉得,这样的朱雨,才是最真实的她,而他,竟也一点不觉得陌生。
裴桓听得“野草”二字,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看来这朱雨没有骗他。
如此看来,傅卿定也是从异世飘来之人。
一切都是那么合情合理。
为何最开始,她对他的态度会转变得如此彻底;于后,她并不惧他,甚至敢直呼他大名;就连她神情中的缥缈,眼底的轻蔑,都在此刻有了答案。
她占了傅卿的身子,却从来都不曾扮演好傅卿这个角色。
她将自己当做局外人,看着一众跳梁小丑,于她面前丑态尽显。裴晏也好,甚至他自己也好,于她眼底,不过都是可怜又可笑的戏子。
可他竟又感到一丝畅意,就像久旱之人,终是寻得了一场霖雨。她越是不曾入戏,他就越是要逼得她刻骨铭心。
这世间就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网,他缠绕其间,也定不会叫她脱身抽离。
……
奕王裴晏战死疆场的消息,被快马加鞭送至了京城。
信使跪俯于太极殿阶前,泣不成声。
奕王裴晏到了嵢州之地,听得人报,说被攻占的嵢州主城的百姓,皆沦为羌人的阶下囚。羌人生性残忍嗜血,竟堂而皇之地于城墙下,随意抓来几个手无寸铁的汉人俘虏,杀人取乐,以挑衅嵢山以南的汉军。更可憎的是,羌人还砍下各个汉人俘虏的头,串于城门之前,一夜间血流成河,恸哭声悠悠荡在城中,不绝千里。
裴晏听红了眼,不顾身边人劝阻,不管不顾地亲率三千精兵,攻于嵢州城门下。
谁知羌人早便做好了埋伏,不过一日时间,三千精兵尽灭,而奕王裴晏,自是一去不复返。连其尸骨,都不曾寻得。
群臣跪地恸哭,一时之前,只闻得一片呜咽之声。
“陛下!陛下——”皇帝身旁的公公急喊出声。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传御医!”
龙椅上一滩滩乌血,映出皇帝老态龙钟的脸。
第47章
“父皇。”
卧在龙塌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看了一眼来人,复又转过头去闭上了眼。
“你来了。”
顷刻无言。裴桓听着老皇帝缓慢而沉重的呼吸声,似是有风灌在耳边,一下又一下的。
原来将死之人是这般。
“桓儿啊,御医和皇后他们都骗我,可我自己知晓,我所剩时日并不多了。”
旁人听了这般不吉利的话,都是要跪俯在地上,恳求圣上将这不吉利的话给收回去的。裴桓却在想,他不是那个最先败下阵来的人。
皇帝没有自称“朕”,而是似一普通人家的父亲,在临终之前,对儿子说着一些体己话。
他走上前握住皇帝枯槁的双手,道。“父皇定能万寿无疆。”
皇帝扯出一个苦笑:“好话任谁都爱听。”
他微微一顿,似是在艰难地喘气,又道:“你说这江山,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还未等裴桓开口,皇帝又自顾自说道:“我本以为,登上了这皇位,便能坐拥一切,可到最后,谁都没能保住……”
裴桓垂首看二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没有作答,也不去想,这皇帝口中的“谁”又究竟是谁。他的手型和皇帝的很像,只一个是瘦削如枯木般,一个却是细腻如凝玉般。他分神兀自想着,是从什么时候起,父皇竟变得如此老的?印象里,小时候,他一直藏在角落处,出神望着裴晏如戏猴儿般,攀上父皇那如高山一般伟岸挺拔的背,而后躲在他怀里撒娇。
这一望,竟就是这么多年。
“我拟了那道圣旨,置于案上……”
裴桓顺着那在空中颤颤巍巍的手指指着的方向寻去,捏起那绣着祥云瑞鹤的绫锦织料,打量了一眼,倏忽笑了,面色阴沉得厉害。
他复走回龙塌前,阴影笼罩下来。
“父皇莫不是失了神志?奕王薨矣。你的好晏儿,早便没了。”
皇帝大笑,恶狠狠地眼神胶着在裴桓身上。
“我生平最后悔之事,便是应了晏儿,许他率军西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都是你——”
裴桓出声打断:“这路是大哥选的,父皇怎能这样迁怒与我?况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