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箐踏进屋内,登时便有两道目光胶着在她身上。
“你来作甚?”
“我听闻殿下下朝了。”
裴桓端起桌上茶杯呷了一口,翡翠扳指和瓷器轻轻碰撞,发出铛铛声响。
“素来听闻大哥和大嫂的感情甚好,今日一见,还真让人歆羡。”
裴晏似笑非笑:“让三弟见笑了。”
傅箐心下了然,想来彼时二人的对话也不甚愉快。她突然心生恶意,转头对上裴桓的眼神,莞尔一笑:“傅卿斗胆一问,若三殿下无事,可否将我家殿下留与我?”
“放肆!怎能如此同信王说话?”裴晏虽是这么说,却起身快步走至傅箐身边,揽过她纤腰。这样一来,他们夫妻二人倒是站在了一道,“快向三弟赔不是!”
傅箐特意往裴晏身上贴近了些,盈盈笑道:“傅卿在此给信王殿下赔个不是,不过,想必蓉儿也定是在府上盼着殿下回去,殿下回到府上,还烦请替我向她问个好。”
裴桓悠悠放下茶杯,方才道:“我饶是再没眼力也能看出,若此时再不走,只怕大嫂要记恨我。”
“傅箐不敢。”
可她眼底透出的情绪却是怎么都掩不住的,况且她也没想掩饰。
“殿下。”清丰见自家主子从崇文殿中踱步而出,忙迎上前。
待近了裴桓的身,清丰这才觉察出不一般的戾气。
裴桓今日着了绛紫朝服,贵气尽显,只眉目中流转而出的煞气,也愈加浓烈了几分。他凤眸微眯,眼周通红,嘴边带着阴恻恻的笑,左手覆上右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
自是有一股低气压笼罩着他。
清丰明白,裴桓这是动怒了。主子和奕王素来不和,但表面上的功夫还是会做全的。尚未走出东宫,他便动了气,这倒是少见。
“殿下,今日日间且还要陪着王妃一道去……”
裴桓不过一个眼神,清丰即刻噤了声立在了原地。
裴桓脚步不停,稳稳当当落于每一节石阶上。
他走得决绝,没有回头。这样云淡风轻的背影,内里究竟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
裴桓走后,傅箐不着痕迹地从裴晏手上挣开。
裴晏不甚在意:“你来作甚?”
“听闻殿下要率兵西征?”
“怎么,就连你也要来劝我?”
“殿下可是要去嵢州?”
裴晏没有应答,只掀了眼皮静静看她。
傅箐:“是哪个嵢州?”
“西汩嵢州。”
傅箐哪里会有什么地理概念,执了毫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字。
“不错,正是这个嵢州。”
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傅箐紧紧攥着手中的纸,巴巴望着裴晏问道:“殿下,我能否同您一齐西征?”
在来的路上,傅箐仔细回忆了一下原书剧情,裴桓具体什么时候登上的皇位,她已经记不太真切了,但确实是在七月初七之前。
因在原书中,于七夕那日,京城照例办了女儿节庙会。年轻女子着榴裙,由五彩绫线照桑葚、角黍等形状结成饰品,送给心仪之人;富贵人家,大多都在庭院之中扎起“乞巧楼”,将嫁出的女儿接回娘家过女儿节。
而新帝裴桓携皇后赵宁蓉登上了承天门城墙,放眼望去,碧宵红丝皆为他的天下。江山为娉,美人坐怀,好不快活。
不管这原书剧情还有几分参考价值,但傅箐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她所剩下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不可!女子随兵,成何体统!”
傅箐心里暗暗着急,她跟去是为了让裴晏和徐知雨的相遇万无一失,可她总不能直截了当同裴晏说,让他一定要去找徐知雨吧?
可裴晏态度坚决,只怕不会轻易动摇。
她略一思忖,裴晏能不能得了这徐知雨的相助,只能听天由命了。反正她最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便是阻止裴桓。
“那傅箐就先祝殿下凯旋!”
裴晏没有接话,只眼含深意地望着她。
第44章
裴晏西征出兵那一天,傅箐往他手里塞了一个锦囊。
裴晏挑眉望着她,心里好笑。
夫君出战,旁的女子都是送上自己亲手绣的荷囊或是手帕,就她偏偏绣了个锦囊?
“你专门绣与我的?”
傅箐:……
这是她专门托阿珠为他做的。
“殿下,这里头装的是何物,待您抵了嵢州,再看也不迟。”
其实就是一张纸,上边写着九个蝇头小字。
“嵢州刺史徐知雨可信”。
傅箐当面解释不清楚,等裴晏到了嵢州,拆了这锦囊,心中一定存疑,也会对这嵢州刺史多上几分心。按照原书的时间轴,裴晏恰巧能碰上从敌方阵营中逃出来的徐知雨。傅箐只能祈祷裴晏的脑袋能灵光一些,这徐知雨就像是天上掉下的馅饼,不捡白不捡。
待他功成名就回来之时,自己再随便找一个借口搪塞过去便是。左右她并没有害他,裴晏应该不会过多纠结计较才是。
不知道这裴晏是怎么解读的,他长臂一揽,将傅箐搂进了怀中。
“等我回来。”炽热的呼吸喷在她耳侧,激起一阵战栗。
傅箐抬起手,在裴晏背上轻拍了两下。
“等你回来。”
若说傅箐没有察觉出裴晏对她的情愫,那是假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裴晏看向她的眼神就变了味,或是在八凤殿檐下,或是在崇文殿殿内,也或是在她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地方。
她还想着,裴晏若是哪一晚来了她八凤殿,她该如何应付。但这等事,在李璟涟香消玉殒之后,并未发生。
裴晏许是在克制自己。
于傅箐内心深处,裴晏与裴桓实则是半斤八两。裴晏虽不曾真正伤害过她,可李璟涟这样一鲜活生命的陨落确实是出自他之手。在这深宫中,许一人情深,可笑得很。这俩兄弟吃相同样不堪,实在不必以五十步笑百步。
不过此时,她倒不会吝惜一个拥抱。这拥抱无关□□,她衷心地钦佩他,也祝福他。
她承认,盼裴晏西征,确实存了她自己的一份私心,但这也是裴晏自己选的路,她问心无愧。
……
裴桓立在人群中,掀了眼皮远远望着那二人。
那软弱无骨的小手在男人背上轻抚了又抚,素白小脸在戎装中埋了又埋。
他看不清她面上神情。
大概是在笑罢。
他复闭上眼,磨了磨后槽牙,倏忽笑了。
她若有本事,就永远藏在旁人背后,不要叫他看见才好。
……
近日来,太傅府很是不太平。
本以为私盐一事就此了解,没想到信王裴桓竟又在圣上面前参了他们一本。
何太傅与何清尧深夜被传召进宫与裴桓对峙,彼时二人才将将反应过来,原来自柳州回来之后,裴桓一直犹在暗地里调查此事。
裴桓寻到了发配充军的徐氏之后,掩了他们的耳目,直接带至刑部审问。这徐氏之后,于户部的说辞,竟与其在柳州被审讯时全然不同。其反咬何清尧一口,说其贩卖私盐这一罪名,实则是被何清尧设计陷害。太傅府因怕自己贩卖私盐一事败露,狗急跳墙,就想到了他们这些远在天子城外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将这顶害死人的帽子,倒扣在他们的头上。
徐家只是地方富商,与这些京城大官相比,可谓是势孤力薄,要论勾心斗角,哪里能及太傅府一份。何清尧初至之日,他们欢天喜地设宴欢迎,还道是祖坟冒了青烟,让他们攀上了这等显贵,飞黄腾达之日实不久矣。可哪儿会想到,这何清尧带来的,竟是灭门之灾。
奇怪的是,徐氏之后画押认罪的当晚,便横尸监狱,只留下一张血书。
字字诛心,看得何清尧面色灰败,额间青筋一跳一跳的。
他没想到信王殿下做事竟如此狠厉。
现下徐氏之后已死,死无对证,他这是被狠狠将了一军。
何太傅跪俯在地上,泣不成声:“陛下,老臣冤枉啊,冤枉啊……”
何清尧:“陛下,这徐氏之后死得蹊跷,单凭这一血书和刑部状书,臣和家父可担不起这样的罪名啊!”
裴桓立于一旁,眼神清冷,不疾不徐问道:“何大人,到了柳州之地,你可曾去过南风夫人的墓碑一处?”
“是又如何?”
“那所谓的青石板下的密信,只怕何大人是照着南风夫人墓碑处那涣水河段的石刻临摹来的吧?”
“信王殿下莫要信口开河,那密信是贼人所送,与我何干?”
“何大人,你想出的这一计确实厉害,只是你遗漏了一点。那石刻上刻的,是涣水河段,而这柳河,只不过是其中旁支罢了。近年来,柳州百姓依照南风夫人传下来的治水之法,早已改了柳河河道。何大人并非柳州本地人,自然也难以注意到这点变化——
“那密信上的柳河河道,实则与实际不符。这徐家人,又怎能照着密信上的标识,寻得上船之地呢?”
何清尧嘴巴闭了又张,却道不出一句话来,额间冒出涔涔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