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且慢!幼时我与家人走散,是二姑娘舍与我吃食,救了我一命,我才有今日。今日特地来寻二姑娘,是为了报恩来的!”傅箐从袖中掏出阿珠备与她备用的荷包,沉甸甸的碎银于其中发出铃铃声响。
朱大娘闻言转头,瞥了一眼傅箐手上的荷包,略一思忖,才将信将疑问道:“你可是前村的秀花?”
傅箐忙不迭高声应下:“是我秀花啊!您可是朱大娘?”
朱大娘回头朝屋内匆匆看了几眼,颠跑到傅箐面前,急促而又轻声道:“朱雨不在家中!你莫要再喊了!”
傅箐奇道:“她去哪里了?”
朱大娘闻言,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我、我……朱雨她……”
她正欲说话时,屋内传来洪亮男声:“是何人在外?”
朱大娘连忙应道:“过路之人来问路罢了!”
傅箐还欲再问,被朱大娘推搡着出了院子:“我们老朱家没有朱雨这个人!姑娘寻错地方了。”
怎么回事?前一瞬还说朱雨不在家,这会儿却又说没有这号人物。傅箐伫在院前不动,她今日一定要找到这朱二姑娘才行。
“是不是那个死丫头回来了?”屋内的屠户察觉不对,赤脚跑了出来,手中还抓着一扫帚,来势汹汹。
见傅箐不是他要找之人,他愣了一愣,语气仍是很冲:“你又是何人?”
朱大娘忙给傅箐使眼色:“来问路的。”
朱屠户冷笑骂道:“一个问路的你和她说这么多话作甚!快些进屋来,外面那些狗娘养的巴不得看我们老朱家笑话,你还站在外头让人说道!”
朱大娘好声好气劝抚朱屠户进了屋,又把傅箐逐出了院门,啐声骂道:“我看你是好意,才好心护着你,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往后休要再来1”
傅箐还欲再问,朱大娘却急急关上了院门,饶是傅箐在外怎么叫喊,都不再应声。
一个村子就这么点大,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把一众人引了过来。四五个妇人不知是何处来的,此刻三三两两站在一旁,拿眼觑着傅箐。其中一人终是看不下去,扯着傅箐走远了几步,才细细碎碎说道:“姑娘,可别喊了!再喊,那朱屠户就要拿刀出来发疯了!你不知道,昨夜里,朱雨那丫头,趁她爹娘不注意,跑掉了!”
“这?”
那妇人上前拉拽的动作似是一种信号,众人会意,随即聚在了一起。其中有人不屑道:“这不还都怪她爹娘?”
领头那妇人瞟了一眼傅箐,又继续说道:“朱雨这丫头好好一姑娘,近日里没由来发了疯。前些日子,那西城的张秀才本来都托媒婆上朱家来提亲来了,出了这档子事——”妇人说到最后,没再说下去,只心照不宣地击了下掌。
身边另一妇人接着道:“要我说这老朱家也不是什么好人,见姑娘到了年纪嫁不出去,竟寻思着将她送给京城人家里给人做妾,这不就是卖女儿吗?朱雨这丫头性子也烈,连夜里跑路走了,你说一个大姑娘,就生着一张嘴,能吃他们老朱家多少米饭?啧啧……”
“要我说朱雨这丫头也拎不清!什么样的脚配什么样的鞋,做妾虽比不上做正妻的,她要想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也得看别人给不给她这个脸面!跑出去之后,还不是得下贱自己,给别人……”
傅箐的到来似是一向心力。几个妇人,脸上皆是带着那种可说不可说的神秘神情,连带着几日内心的骚动不安,似都在此刻得到了倾泻。一众人在朱家门前说得好不热闹,就连傅箐是何处退开的,也不曾留意。
傅箐牵着马暗自想着,听这情形,朱雨大概还是才刚刚穿越来的。现代女性有其自己的骄傲和自尊,不堪如此现实,才会一走了之。不知是该说这朱雨好运,还是可怜,没有傅箐和傅家这样的羁绊,一朝穿越来了这样的毒瘤家庭。她自己若是朱雨,只怕也是会连夜逃走的。
只是这线索到这里便断了。傅箐本还想着,若是碰上了这朱二姑娘,说不准还能弄清楚自己穿越的原因。她这穿越实在是毫无预兆,自己前一夜不过是窝在床上看小说,第二日醒来便承了傅箐的身份。
此外,南风夫人、朱雨和她,她们仨人穿越的时间都不尽相同。南风夫人穿越的时间,怎么算都要比傅箐早上个几十年,而朱雨又比她迟了个把月。这其中又是为何?
其实,傅箐想见朱雨,并不尽然全是为了找到答案。朱雨的存在,对此刻的她来说,甚至远远超过了亲人的范畴,变成了另一个自己。
在这个世界上,怕也只有朱雨,才能明白她的心境。
她只道南风夫人墓碑上的正楷简体,是牵引她们二人相遇最好的信号。殊不知,一切命由,皆是从一开始便已注定好了的。
“我飘啊飘,你摇啊摇,无根的野草。”
她们仨人,南风夫人、朱雨和傅箐,都是这个世界上,无根的野草。
第36章
待傅箐回到刺史府时,已是晚间戌时。
她现下实在是狼狈不堪,本想低调回屋,却不曾想被李璟涟逮了个正着。
“哎呀,姐姐!你怎么这个时辰才记得回来?你到底是去哪儿了?叫我们好着急啊!”
傅箐幽怨回头,冲她眨了眨眼,示意她不要声张。
她忘了李璟涟不是友军。
“桓哥哥,姐姐她终是回来了!”
只下一瞬,裴晏从李璟涟屋内出来,面色冷峻,皱着眉上下打量傅箐。
赵宁蓉闻得声响,也从屋内走了出来,裴桓跟在其后,神情冷淡。
傅箐立在远处,好整以暇地看着众人,心里竟觉得有些好笑,李璟涟可真是好样的,这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唤了来,齐齐看她的笑话。
现下的她,发髻散落,几根碎发粘在湿濡的面上;脸颊两侧高高肿起,日间被柳条抽过的红痕一条一条显出印子;裙裾被杂草枯枝勾破了好几处,衣上也沾上了这般那般的泥灰,很是落魄可怖。
赵宁蓉见状,忙唤了阿珠来,让她为自家主子备些热水,自己则要去向武陈氏讨些药膏来给傅箐抹脸。
刚要动身,裴桓拉住了她的手。赵宁蓉回头,只见裴桓对她缓缓摇了摇头:“你有身子,不要轻易乱走动。”
赵宁蓉愣了半瞬,宽慰他道:“不碍事的,不过几步。”
裴桓不置一词,直接上前钳住她的藕腕,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
一捧月光洒在裴桓面上,落下清辉,影影绰绰的,却更显面如温玉。赵宁蓉错愕地望着裴桓,从他眉眼中捕捉到一丝愠怒,可她不解。
为何他要这样针对太子妃?她印象中的裴桓,对外人,虽不至于热忱,但也算大方,她只道他是面冷心善。可这次,尚且还当着裴晏和傅卿的面,他便这样出面阻止,无故失了风度,实在不是他平日作风。
李璟涟站在一旁凉凉开口道:“姐姐可是寻了地方潇洒快意,乐不思蜀了,直到这个时辰才记得回来?晏哥哥白日里可很是着急,派人出去寻了姐姐好久呢。”
傅箐朝天翻了个白眼,这李璟涟非得这样阴阳怪气说话是为何?说实在的,以前的她虽是小孩子心性,但胜在磊落率性,并不讨人嫌,现下怎会有这么多环环绕绕?
“郡主既然已经这样说了,我倒也想要问问,您这屋里头到底是有什么温柔乡,惹得殿下竟于‘这个时辰’还流连在郡主,一个大姑娘屋中?”
傅箐刻意加重了“这个时辰”四字,将李璟涟抛与她的问题,换了个问法,又给抛了回去。
果不其然,在听到“大姑娘”三字之时,李璟涟气得显是抖了抖身子,哆嗦着红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傅卿!璟涟关心你这嫂子,你怎能这样与她说话?还不快给璟涟道歉!”裴晏忙揽住李璟涟,黯下眼神直喝道。
傅箐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朝裴晏李璟涟二人福了福身,一脸真切道:“殿下所言甚是,傅卿在此给郡主陪不是了。殿下与郡主兄妹情深,是我小气了,无故拈酸吃醋,惹得郡主不高兴了。
是我糊涂,方才说的一席话,若是让旁人听了去,只会平白误了郡主清白。郡主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与我计较才是。”
这一席话不说不要紧,一说完,对面二人皆黑了脸。
一旁的赵宁蓉,自然也听出了话中深意,尴尬地摸了摸脸。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她晃了晃扣在自己腕上的那只手,想避开这修罗场。
裴桓似是没有知觉,只清冷地望着那个立于阶上,着一席白衣之人。她明明已经这样狼狈了,却为何还要挺直了脊背不肯服一点软?
傅箐又轻飘飘掠了一眼裴李二人,轻笑一声道:“郡主面色怎的这般难看?可真叫人心疼,殿下快些扶郡主回屋歇息罢,这要是气坏了身子,有人定是会心疼的。”
语毕,她冷声唤了阿环转身回屋。
“傅卿!”裴晏在身后呵斥一声,见傅箐不曾回头理会,撇下李璟涟,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
李璟涟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