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争为利,军争为危。
一代袅雄曹操曾经对《孙子兵法》中行军这一段儿做过注解,“善者则以利,不善者则以危。”
简单的说来,就是会争的,能争到利;不会争的,把自己投入危急之地。端看领兵之人怎么部署,怎么安排。
目前他们缴获的战马加上一路上添加的战马一共有十四万,十四万骑兵中有擅长骑兵战术的羌人八万组建的重骑兵,是他们的主力冲锋军。步兵十万,重步兵六万是他们的中坚守阵军。
剩下的轻骑兵和轻步兵也都跟着官家打了小半年,就算是最懒散的禁军,能活到现在也已经被战火彻底的训练出来。行军、宿营、日常训练,不管是哪方面都决定着战役的最终胜负,只是世人都只在意“用兵一时”的荣耀,“养兵千日”里的故事,很少有流传下来。
午时三刻,距离兴庆府还有大约二十八里路,官家眯眼瞅着天上的乌云翻滚,下令继续赶路。
“告诉将士们,一见到雨点儿就立刻就地扎营。”官家不紧不慢的吩咐传令官王颂。
午时五刻,震天的雷声响起,昨天的瓢泼大雨果然杀了一个回马枪。噼里啪啦的雨声里,大宋中军手脚麻利的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这里距离兴庆府是二十五里不到的距离。
雨势来的又急又大,幸好这个季节还不需要穿厚衣服,加上西北本来就比汴梁偏热,他们的盔甲里面都还穿着轻便的夏装,即使湿了也只是贴在身上不舒服而已。
官家亲自领着人这一路明晃晃而来,李元昊那里当然收到了官家的行动消息。
可是官家赌的就是他不敢出动所有的宿卫军来围剿。生性多疑的李元昊,甚至会以为这是宋军的诱敌之际而浪费时间反复琢磨。
当然,如果李元昊真的敢带着他的三十万大军来围剿,他也不惧。
此时此刻的李元昊,确实是拿不定主意。
兴庆府原先的宿卫军三十万,这几天打下来损失了十万,但是因为有其他地方军的增援,所以还是三十万。更何况他还有着号称全民皆兵的全城男女老少,以及天时地利相助。
“国主,打吧。”一直在边城和回鹘人打仗的杨将军忍不住开口。
“打吧,国主。”
主战派纷纷上前请命;守城派比如没藏讹庞则是主张据守兴庆府,一直耗到寒冬来临。
李元昊沉默。
国主耳朵两侧的头发还是他五年前所见的乌黑,声音也是一样的精神有力,曾经被全西夏人甚至大宋的太上皇赞为英武不凡的鼻梁更是一样的高耸挺立。
可是国主的眼睛里没有了胆气。
接任被国主冤杀的野利家守着西夏的最西部边境天天和回鹘人打仗的杨将军,等了半天没有等来国主的回答,突然间明白过来,他最尊敬的国主,当年那个雄心勃勃的领着西夏人和大宋、辽国打出一个三国鼎立局面的国主,已经雄心不在,不能上战场了。
杨将军等几位主战派的心里,一瞬间都是英雄暮年、西夏将亡的悲伤;兴庆府平民聚集的南城,靠近南门--南薰门的地方,仁多保忠几个人聚在瓦舍家的砖瓦屋里,商议他们的下一步计划。
“如果国主领兵出战,我们就打。如果国主决议据守到底,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兴庆府被大皇帝强攻,我们就去参加禁军。”刚刚成年的瓦舍身穿白麻孝衣,声音沉痛,眉宇间属于年轻人的稚气和志气并存。
仁多保忠不同意,“泥舍将军没有把他的盔甲留给你,意思你应该明白。乖乖的呆在家里照顾你母亲等着进学。你不是一直都想学习汉家文化的吗?”
“仁多保忠说的对。瓦舍,汉人将军都讲究识字,熟读兵法史书等等,你要好好的学习才能做一名好禁军。”一位曾是泥舍将军手下的大首领沉声接口,眼见年轻的瓦舍一脸倔强,他终于把事实说出来,“国主--是不会出战的。”
瓦舍震惊之下刚要发言却被他的母亲一句话打消了所有的念头,“两国的战事自有大臣们去操心。对于我们而言,现在最主要的是地里的庄稼。”
庄稼,对于不是大贵族的他们而言,庄稼就是生命,是刚刚失去了尊敬的父亲和恩爱的夫婿也没有时间伤悲痛哭的他们,最需要关注的事儿。
狂风怒吼,树枝被风吹得喀嚓喀嚓作响;雷声轰隆,豆大的雨点好像是天上的银河决堤从天边狂泻而下,整个天地都处在雨水之中。大风如此肆虐,大雨如此疯狂,天空黑沉沉的就像要崩塌下来。
既然是这般铺天盖地的倾盆大雨,当然不只是兴庆府这一带。在宋夏边境打仗的狄青统帅坐在帐篷里,望着外面遮天蔽日的雨幕,也是愁眉不展。
一位清秀俊朗、玉树临风的青年将军冒着大雨寻了来,自个儿把雨具挂好,脱下雨鞋拿过狄青将军的便靴换上,笑嘻嘻的行礼道:“父亲所愁何事?”
“为父所愁何事,你不知道?”长的一副风流样儿这么大的人还惯会嬉皮笑脸的二儿子,让生性谨慎克己的狄青将军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孩儿知道。”习惯了亲爹的不待见的少将军狄咏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自个儿坐下来给亲爹倒了一碗温热的白水,“以孩儿之见,父亲且放宽心等着官家的好消息就是。”
听到儿子提到官家脸上的愁虑稍缓的狄将军,伸手摸摸胡子轻声问道:“说来听听。”
未婚 前被誉为汴梁第一美男子,大婚后仍旧让无数少女芳心暗许,甚至出门的时候还会引起汴梁街道堵塞的小狄将军,也抬手摸摸自己刚刚蓄起来的小胡须,慢悠悠的说道:“孩儿观官家的性格,懒是真懒,一旦动起来却是大开大合的作风。”
“父亲打仗向来是深思熟虑、谋定而后动,可是孩儿觉得,攻城战还是官家的打法更加的鼓舞士气。灵州城一战,不光是李元昊被官家吓破了胆子,其他的西夏士兵哪个不是对官家又敬又怕?更何况西夏人比我们大宋人还要敬畏‘神灵’。”
小狄将军滔滔不绝把自己的想法一骨碌说了出来,笑眯眯的看向自家亲爹;亲爹-汴梁老一辈的第一美男子狄青将军长长的“哦”了一声,“这就是你的想法?”
“孩儿说的不对?”没等到预期中亲爹不得不无奈的认同的表情,小狄将军沉吟片刻继续说道:“官家带来的士气和人心所向且不说。既然现在官家还是稳得很,那就说明他胸有成竹,现在不动只是想尽量的减少大宋士兵的伤亡。”
“孩儿觉得,我们的小官家,将会是一位文治武功、仁爱世人的明君。大宋统一九州四域,指日可待。”小狄将军越说越兴奋,眼冒精光、雄心万丈。有幸遇到这么一位官家,是大宋人的机遇也是他的机遇。
狄青将军对儿子的表现一点儿也不惊奇,有类似想法的将士多了去了。听着外头狂风卷着暴雨抽打帐篷的声音,捧起黑瓷大碗喝了一口白水,慢吞吞的说道:“你说的很对,可是这些事实,心里有些沟壑的人都看的出来。”
瞅着儿子满脸都是对“心里有些沟壑的人都看的出来”的不服气,打了一辈子仗的亲爹稍作沉吟,继续说道:“官家不是不动,为父估计,官家已经开始动了。”
“请父亲明言。”自知自己的文武双全比不过亲爹的丰富经验,小狄将军诚心请教。
“外头的大雨注意到了吗?”狄青将军的神色非常担忧,“行军打仗,不光是关注胜败,更要关注民生。因为我们在前方打仗的依仗是后方的安稳和粮草供应充足。”
“而我们打仗的目的,是为了让大宋的百姓过得更好。你知道外面的大雨若是再下个一天一夜,会引发什么样的灾情?西北这大片的国土如果今年颗粒无收,我们的朝廷要多头疼?更何况,这里还紧挨着黄河。”
黄河?反应过来父亲话里的未尽之意,少将军狄咏神色一震,也跟着担忧起来。
暴雨不停的下,所有关注此事的人都在心里诚心的祈求,祈求满天神佛保佑他们的黄河--安安稳稳。
因为西北接连大雨而河水暴涨的黄河自顾自的咆哮着,完全不懂大宋上下军民的担忧。
不管是新收复的州县,还是原本的大宋领土;不管为何来到黄河两岸做官,不管平时有什么样的计较和行事,此时此刻的黄河两岸文武官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大宋--不能在这个时候发生黄河水灾。
冒着大雨亲自领着人加固河堤、开河疏通水势、组织百姓疏散到地势高的地方、抢收庄稼排水抗涝、、、读着诗词歌赋科考出来的他们,或许不是很懂得怎么治水,也不知道这仓促之间他们能做到哪一步,可都在尽心尽力的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儿。
向来靠天存活的羌人百姓,跟在他们的“父母官”身后有条不絮的忙着,热血沸腾、心里眼里都是热腾腾。
他们真切的感受到大皇帝口中各民族大家庭的意义,来自朝廷、来自汉人的支持和帮助让他们相信--哪怕今年真的颗粒无收,他们也不会和往年一样举家迁移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