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卫戍兴庆府的宿卫军,他们自然都是李元昊的嫡系精锐。吃苦耐劳、忠心耿耿是不用多说的,即使他们知道,这一行很可能没有回去的可能,也没有人退缩。
领兵的小首领之一--仁多保忠,穿着出门前他父亲郑重的传给他的甲胄,昂首挺胸的跨在高头大马上,认真的听着他们的正将军声嘶力竭的喊着鼓舞士气的话。
出身党项贫民家庭的将军泥舍喊完话后,看着漫天雨幕中一张张年轻的,忠诚的脸庞,想着临出门的时候妻子和儿子的劝说,眼神闪动。
他自己身受国主的提拔大恩,自当是拿命相报,可是这些将将开始他们的人生征程的年轻人那?他们的一腔热血如此挥洒,真的值得吗?
心里暗自叹口气,泥舍将军一把脱下来身上的雨具,想着妻子温柔的给他披上身的情景,一狠心把不方便动作的雨具仍到道路一旁的沟沟里。
五万将士们齐齐学着他的动作,然后跟在他的身后打马朝大宋军的防守范围冲去。
王韶、庞统几位将军早已恭候多时,而且他们这一班人睡了一上午都已休息过来,心里羡慕昨晚上同袍们跟着官家痛快的大打一场的他们,此刻都是摩拳擦拳的要好好的打这一仗。
据守小高地的大宋守军根据指挥万箭齐发,火油在大雨中燃起;西夏兵毫不畏死,盾牌坏了就举着同族的尸体冲锋。
这场激烈的战事一直打到夜幕低垂、天光破晓;大雨转成了中雨,又到小雨;血水混合着雨水留在黄土地上,被踩在脚下成了红色的泥泞。
早起的官家遥望着战场上一堆一堆的尸体,还有那在雨中依旧熊熊燃烧的吞天火势,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涌出一股悲痛。
年轻鲜活的生命,没了就没了。甚至,没有转生。
大宋军以逸待劳,箭矢配备充足;西夏军凭借着忠心和勇气冒死冲锋了几波后,面对大宋军严密的防守和强大的杀伤力,剩下的将士们俱是萌生退意。几位忠心的小首领在士兵们的掩护下,抬着右腿上中箭的泥舍将军退到箭矢射程之外的小山坳里。
仁多保忠看着将军的严重伤势,想着自己手下都已经阵亡的士兵们,哽咽着喊出自己的心声。
“将军,我们退吧。”
泥舍将军忍着腿上的剧痛抬头,将他们脸上的泥巴和血水尽收眼底,笑容惨淡。
透过朦胧的天色,望着不远处淅淅沥沥的小雨,以及大宋军焚化同族尸体的漫天火焰,这位曾经跟着李元昊纵横沙场杀人无数的老将,此时此刻的声音听起来分外悲凉,“汉人都说一层秋雨一层凉,过了这场雨,兴庆府的秋天就真的来了。”
“ 秋天来了收稻子,收果子,正好瓦舍今年满十六岁成年。当年国主赐给我这身甲胄,我穿着它打大宋,打大辽,本想着将来传给他,现在看来,瓦舍估计用不到了。”
年轻气盛的仁多保忠听到将军如此丧气的话,徒生一股志气,含泪沉声说道:“将军,西夏不会输。”
其他的将士纷纷附和,虽然他们不想再继续白白送命,但是他们并不认为纵横大西北的西夏铁骑,会输给全靠装备防守和霹雳弹轰炸的大宋禁军。
泥舍将军望着他们眼里的火焰,感受到他们的不灭血性,想和平时一样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腿上传来的入骨疼痛却让他的笑容变得抽搐,“我们是大夏国,不是大宋人口中的西夏。”
将军的声音清晰入耳,十几个将士俱是一脸“这有什么区别”的懵懂。
泥舍将军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他们身为外族人的悲伤,和相信大皇帝立起的各民族一家大碑的释怀,“大宋的大皇帝,会是一个很好的皇帝。你们回去后不要再参战,找到瓦舍,和他说,让他将来领着族人去大皇帝开的学院进学,他们,你们要进禁军也行。”
“将军!”众将士闻言,眼泪刷的冒了出来。
大宋的霹雳弹很厉害,大宋的小官家是神灵下凡。可是,如果,如果今天他们的国主能站出来领着所有的宿卫军出战,兴庆府全城百姓哪怕是无一幸存,他们也心甘情愿。输赢又如何?党项人不分男女老少,都是生在战场上,死在战场上的英雄。
几位将军清扫了剩下的敌军后,带着亲兵慢慢围住了这个小山坳。内力最高的庞统将军听到泥舍将军的“遗言”,挥手阻止了他们的脚步。
既然是英雄,心存诚意的英雄,应该尊重。
本来还想着让仅剩的部下先离开,自己冲出去受死或者受降受辱的泥舍将军,听到大宋将士忽然停下的脚步声,笑的悲怆无声。
他们的国主老了,宁可分批的派他们出来送死和大宋军耗下去,也没有勇气全力一拼;大宋的皇帝陛下年幼,却是领兵有方、以德服人。
想着儿孙族人们将会在一个没有奴隶,一起进学一起当兵的安稳国家里出生成长,再无遗憾的泥舍将军含笑自尽。
仁多保忠几人拿着他唯一的个人遗物--他第一次打仗从宋军手里夺得的战利品,一把老式的大宋弓=弩,对着庞统将军他们沉默的行了一礼,沉默的离开。
八月初二十一卯时四刻,官家用完早膳后去伤兵营里看望受伤的士兵。卯时六刻,他从伤兵营出来,抬头望天,雨势虽然有渐渐停止的趋势,但是天色还是阴沉沉的,天空中黑云密布。
“金秋十天遍地黄。接连着再来一天大暴雨的话,地里的庄稼就烂了。”官家想着一路上看到的马上就好收获的金黄黄沉甸甸的稻穗;想着渡黄河的时候见到听到的,那奔腾呼啸、吞吐日月的黄河之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全是担忧。
展昭他们也担心,昨晚上将军们还在商议尽量在收稻子之前拿下兴庆府,然后在这里休整凑粮草直奔燕云十六州。如果兴庆府今年的稻子没了,不光他们的计划落空,很可能还需要汴梁那边运粮救济兴庆府附近的百姓过饥荒。
可是汴梁因为支持这三路军打仗这么久,粮食并不宽裕。
昨天的这场大暴雨和目前的天气情况,不光让大宋军上下忧心忡忡,兴庆府的百姓更担忧。
昨天夜里午夜时分,发现雨势转小的当地百姓想着他们辛苦一年种出来的庄稼,顾不得当前的战事和国主不让出城的禁令,扛着农具连夜就要出城去田地里挖沟排水。理所当然的,他们被好不容易入睡却被惊醒的国主李元昊,强行镇压。
兴庆府的上空乌云压顶、雷声响个不停,好像是满心挂念着他们的庄稼和担忧着明 年生活的百姓,内心无望的恐惧和伤悲。
辰时一刻,捧着将军们核实到的消息和兴庆府地图细心研究的官家,收到了当地百姓无法出城救粮排涝的消息,望着天际不断聚集的乌云,眼睛微合,长长的眼睫毛下垂,在和出汴梁时候一样白净的脸庞上,留下两道小小的阴影。
这些天他一直在避战想办法“和平”拿下兴庆府,尽可能多的挽留住大宋或者西夏士兵的性命,此刻,终于因为这场大雨,下了决心。
第34章
“众将听令。”
“末将在。”将士们高声喊着话, 神情因为官家眼里的那抹严肃而变得严肃。
“大宋中路军的所有将士们, 包括负责粮草辎重的后勤兵,每个人都带够四天的口粮和雨天行军、随地扎营的各种装备。我们辰时三刻拔营起寨--去强攻兴庆府。”官家懒洋洋的语气响在议事帐篷里, 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诸位将军心头一跳, 齐声回答,“遵官家令。”
辰时三刻, 中路军用他们最快的速度收拾完毕,集结、出发。
全身披挂的官家跨上绝地,手执他的浑天槊,背着他的霸王弓,领着新组建起来的马槊重骑兵打头, 浩浩荡荡的朝西夏都城兴庆府进发。
各条小路因为刚刚下过大雨的缘故,地面泥泞不堪且到处是积水, 他干脆明目张胆的走官道。
李元昊把通往兴庆府的官道修的很好。四辆马车并行的大道类似于千里秦直道,黄土夯的特别结实。一场大雨下来, 没有一点儿积水和泥泞。
憋屈了这么几天的中路军经过这一天的休整已经恢复了大半儿, 他们心里想着马上要攻下西夏都城的豪情,即使带着笨重的粮草辎重行军也是精神抖擞。趁着这一阵不下雨一路飞奔疾驰,午时到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一半儿路程。
俗话说, 行军打仗, 行军--打仗, 不论是哪个国家哪个战事, 行军都是非常重要, 甚至比真刀实枪的打仗更重要。《孙子兵法》中对高速行军会有的的危险说得很清楚:“是故卷甲而趋, 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
意思是说,大军急速行军的时候,十万大军能有一万按照预期到达就不错了,大军首尾不接,将军们领着先头军就是送上门给人擒拿的。至于小官家这样带着装备器械和粮草辎重一起行动的危险,当然是更大,“举军而争利,则不及;···。”
就算不是百里行军日夜兼程,五十里、三十里的“举军”“争利”也是一样的不智之举,熟读兵法的小官家当然不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