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秉文不料她会给出如此答案,怔愣几息后舒展眉梢:“好一句有益者信,无益者改,今日相谈,本王受益无穷。”
言罢,他推动轮椅,向着另一条路行去。
见男子远去,杨晴没再逗留,草草将余下的野果洗净,用布包包着一头扎入林中。
待她回到道观,就见怀王坐于静室前,正低头擦拭着什么。
听得脚步声,邱秉文不着痕迹将东西收起,抬眼望了过去。
四目相对,他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一字真人说道观内住了个怪人,原来那个怪人是你。”
怪人?她哪里怪了?杨晴眉心微微隆起,心情颇为复杂:“怀王,你……也住这?”
“恩!”邱秉文淡淡应道。
“怀王不回京都养伤?”得了肯定回答,杨晴心情更诡异了。
就他两这尴尬关系,孤男寡女共处半山,等明儿个白芍白筠下山来瞧见了,估摸着会疯掉。
“一字真人与医圣系出同门,有一字真人在,本王无需回京都医治。”邱秉文清冷应道。
闻言,杨晴登时无话,干巴巴地“哦”了声便回房中休息了。
夜半,明月高悬于空,银白色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如流水倾泻一地。
月光落在身上,杨晴用手追逐着光斑,怎么都无法入眠。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轻细的脚步声,停在她的房门口。
杨晴心中一惊,猛然侧目,就见一道黑影自她门前快速掠过。
“叩叩!”
敲门声自隔壁屋传来,随后是轮椅在木板上滚动碾压出的“咯吱”声。
“吱呀”一声响,房门打开,脚步声与轮椅声渐行渐远,期间没有一句对话。
约莫一刻钟后,山中响起兽鸣声声,吵得人不得安宁。
杨晴头疼地揉了揉耳朵,起身穿戴好衣裳,提着油灯行了出去。
她在静室外溜达了两圈,正欲回屋休息,忽听得道观外传来陶埙吹奏的曲声,忽高忽低,没有规律,但也并不刺耳,自得一番心境。
更让人惊奇的是,曲声一起,兽鸣就此戛然,似是某种巧合,又似有神迹出现。
怀着满心好奇,杨晴小步朝声源处行去,待走到道观门口,就见怀王独自坐于轮椅上吹奏陶埙。
银白色的月光笼罩在他身上,不同于初见时的清冷缥缈,不可亲近,此时他如同坠入凡间的仙人,满满是对前路的迷茫。
迷茫?杨晴方从曲中读出“迷茫”二字,不待深究,曲音就此戛然。
“吵到你了?”邱秉文收起陶埙,一瞬间恢复清冷而不可企及的模样,欲盖弥彰。
“没有!”杨晴摇摇头,由衷道:“怀王吹奏的很好听。”
“多谢!”邱秉文客套颔首,推着轮椅缓缓而来。
二人交错之际,杨晴忍不住出声道:“怀王来一字道观,不止是为了养伤吧?”
以他们二人尴尬关系,他便是为了铃君也该避嫌才是,可事实上,他并没有,而他方才吹奏的曲声也出卖了他的心境。
此时此刻,他是迷茫的,或许,他所迷茫的,正是她今日在林中听到的“命”字。
杨晴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只是想着他今日对锦风真心实意的关切,想着他曲声透出的寂寥迷惘,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必要做些什么。
他们之间,早已不是水火不容的关系,便是做不成朋友,能偶尔相互帮助一把也是好的,至少今日,他曾诚心想要帮她。
闻言,邱秉文停下离去的动作,缓缓调转轮椅,声音中添了几许温度:“求姻缘!”
四目相对,杨晴眸光微闪,倒是不知从何说起。
好半响,她这才干巴巴道:“结果不好?”
“本王不信命!”邱秉文语气淡淡,像是在同对方说,又像是在同自己说。
“如果怀王不信,就不会出现在此处。”杨晴言罢,忽觉自己失言,正欲补充些什么,忽又想起自己的立场,索性一记窝心刀扎到底:“覆水难收,破镜难圆,怀王何必活在过去?”
听得女子所言,邱秉文非但生气,反倒多了几许笑容:“原本本王以为,你开这个话头是为了安慰本王,现在看来,倒是本王自作多情了。”
“咳!”杨晴低咳一声,正了正色,一本正经道:“我这也算是为怀王着想啊,怀王高才,志存高远,这份心思用在治国上,必定流芳百世,何必在一个不可能回头的女子身上耗费时间呢?铃君姐姐性子有多倔,想来你比我清楚。”
“有志者,事竟成。”面对女子长篇大论,邱秉文语气平静依旧。
听到这,杨晴忽然不知当说些什么。
她双手背于身后,无意识地绞在一处,半响憋出一句话来:“怀王追去北疆三月有余,但凡铃君姐姐有半点动摇,以怀王的性子,也不会来道观问姻缘了。”
声落,一阵风吹来,将油灯吹熄,整个道观内陷入一片死寂。
第815章 蛋疼的人生
静,长久的寂静,似乎时间已然就此停滞。
杨晴数着自己的呼吸,借着薄薄月光朝男子靠近,低声道:“抱歉,怀王。”
她知道自己选择在此刻说出这番话有多伤人,但她也知晓,如果铃君姐姐已经决心分别,那么怀王的坚持,对她而言无异于折磨。
“本王知晓知道,我与铃君的姻缘你并不看好,甚至于,你打从心里不希望铃君与我修好,再入本王这个狼窝。”邱秉文望着面前让自己两世动心的女子,眸光深深,语气淡淡:“其实,站在朋友的立场上,你没有错,你不必同本王道歉。”
“我……”
“反倒是我欠你一句抱歉。”邱秉文推着轮椅行到女子身前,仰着脖颈,眸光中满是认真:“很抱歉因为我的一时兴趣给你造成困扰,希望你能原谅。”
“怀……怀王?”杨晴诧然,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她能想象出二人无数种对话场景,但怀王就以前的追求向她道歉,她是从来没想过的。
且不说当初他曾经给过她帮助,那些帮助足以抵消给她带来的困扰,便是没有那些帮助,以他的性子……
一别三月,怀王似乎真的变了许多。
“你若不愿接受……”
“我接受!”杨晴急急打断男子的话,随后九十度鞠躬,沉声道:“我也要谢谢怀王曾经的救命之恩,您的恩情我一直记得,有机会一定会报答。”
“其实,你现在便能报答。”邱秉文幽幽道。
“除了铃君。”杨晴急急补充道。
“放心,本王无意让你出面去劝铃君。”邱秉文失笑,徐徐道:“只不过,有件事,本王实在找不到人倾诉。”
他用的“倾诉”二字,配以平等姿态,杨晴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来:“道观内黑,我们去外面说吧。”
“好!”邱秉文应声,推动轮椅行了出去。
薄薄月光铺撒在二人身上,拖拽出两道长长的影。
“其实,本王上山求姻缘,并非因为铃君态度坚决,相反的,她已经动摇,愿意给本王一个重新追求的机会。”
男子清冷的声音自前方传来,杨晴看着男子落寞的背影,不免有些糊涂:“既然铃君姐姐已经动摇,为何怀王还要来山中求姻缘?”
铃君姐姐已经动摇,以怀王的性子,必然会趁热打铁,而不是找来道人卦算。
“本王与铃君的姻缘,曾有高人点出,断弦难续。”说到这,邱秉文自嘲地勾起唇角:“本王原是不信的,可当铃君态度软和后,出现了一系列意外。”
“意外?”杨晴蹙眉,心中越发糊涂。
“你觉得,本王现在气色如何?”邱秉文不答反问,停下轮椅转过身来,展开双臂任凭女子打量。
杨晴目光落在男子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上,又落在他裸露出的手腕与手背上,眉头拧得愈深:“似乎,没有文书中所写那般严重。”
北疆送来的八百里加急文书中表示,怀王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在北疆无法医治,需要送回京都救治。
然,眼前人虽坐于轮椅上,面色苍白,却并无半分不清醒的样子,且,伤势似乎也没有预想中的那么重。
“自然没文书中所写那般严重。”邱秉文失笑,眸中自嘲愈浓:“出了北疆五十里地,本王就清醒了,可本王一命人折返,便又晕了过去。”
“不仅如此,北疆随军的三名德高望重的御医齐齐错诊,就这么生生将本王从北疆送了回来。”
“这……”杨晴一惊,表情有些古怪:“这也太奇怪了点。”
一名御医错诊也就罢了,三位德高望重的御医齐齐错诊,且,离开北疆便清醒,折返北疆又昏过去,这是什么情况?
“这只是其中一件事。”邱秉文转身,推着轮椅行于小道间:“本王遇刺当日,分明避开了要害的攻击,哪知护卫的匕首脱手,反弹扎在本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