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性子,真考上了个举人或进士,算什么个事呀。
孙爹和孙娘回过神,顿时心情就不好了,两人在这桌上先是责怪起了旁人,再是互相责怪,吵得面红耳赤,最终还是在众人看猴戏的眼神中讪讪不了了之,回去了楼上房间。
掌柜差遣小二去给桌子收拾了,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有和掌柜熟络的,见他这般淡定,忍不住问了一声:“掌柜的,这住客在您这儿,您都不觉得赶客儿啊?”
掌柜瞥了眼问话的人:“这看戏的人比赶客的还多呢。再说京城这会儿哪个客栈会没客?最晚到来年人也就走了,我担心什么?”
话说得倒也是。
“见过大世面。”旁人夸了一句掌柜的。
掌柜的抬眼看了下楼上:“这人就算是考中了进士,回头再考核,也难胜一官半职。朝廷又不是傻的。”
再多的话他也就没说了。京城里只有身有功名的人,才可以对朝廷上下指指点点,旁人是不能的。
至于刚冲上去的孙适,进了房间,冲到自己床上,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被褥。
似乎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听到周边的闲言碎语。
他浑身都在颤抖,惹得那床“咯吱咯吱”颤得厉害。
孙适知道自己不对,可他却发现他没有办法改变现在的一切,一点办法都没有。
父母有生养之恩,可这生养之恩到如此地步,真的就是对的么?
孙适内心各种抑郁翻滚,那些以往从未想过的念头,此刻一个两个蹦到了脑中。
他到底也是能一步步学到今日,来到京城参与科考的。
他的稍有才能一定可以解决这事情的。
孙适嘴里头止不住嘟囔:“可以的,一定可以的。不能这样了,再也不能这样了。我要远离他们,我再也不要过这种日子。”
话一直不停,他慢慢平和下来,整个人无力趴在了床上。
明明现下是一天最好的时辰,他却一身疲惫。
昏昏噩噩,人间如地狱。
孙适闭上了眼,决定放纵自己,暂且睡一觉。也许睡一觉就好了,也许睡醒后他就不会再面对他父母这样的期待和过度的宠溺,也许睡醒之后,桂榜放下,喜庆的事能冲淡一切。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敲门声逐渐响了起来。
渐渐敲门声变成了捶门声。
孙适不想去开门。
捶门声消失,没过多久就有人来开了门。
孙适从床上起来,看向门口。
“哎哟我的亲儿子,你这门关那么严实干什么?我刚去买了点新鲜的果子,可贵了。你赶紧吃了啊。”孙娘将刚买的果子放在了桌上。
她像是一点不记得早上的事,喜笑颜开:“晚上咱们就去打探下京城里哪些好先生,上门去求教一下。指不定咱们还能提早知道桂榜!”
怎么可能?
孙适很清楚桂榜的放榜方式。
朝廷里重视的很,名单提早放出都是大错。
他开口:“我不去。我想在屋子里自个看会书。你和爹去外头随便逛逛就成。”
孙娘哪里肯:“你这就不懂了。这别的学子套关系,你看就局限在学子。咱不一样,咱就要和当官的有点关系。”
孙适固执:“我不去。”
孙娘笑容收了起来:“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非要人当你面骂你连个友人都没有才成?”
孙适耿着脖子:“你们今个早上那么一闹腾,我现在就没有脸面了,还怕人当面骂了不成?”
这话说得让孙娘觉得诛心,她一下子瘫软在地,嘴里头“哎哟哎哟”叫个不停。她年纪大了,满脸褶子,头发都花白。这样一作态,愣是让人颇为可怜,甚是同情。
孙适看着眼前这幕,却觉得天底下最荒诞不过如此。
他从床上起身,绕过了他娘亲,只留下一句:“我去买两本书。”然后头也不回就走了。
孙娘在他身后“哎哟”声音越来越响,孙适也半点没有管。
事情若什么都管,他这一生就都逃不出那两人的魔掌。
孙适离开了房间,干脆离开了客栈。
帮忙开房间的小二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趁机也溜了。这事他还真没法管。
孙娘留在那儿嚎了半响,真是谁也没来睬她,也就收敛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从地上爬起来。她面上戚戚:“这孩子,怎么就不懂我是为了他好呢。”
没有人回她这话。
等孙娘也回了自己屋,孙适这屋就彻底安静了下来,一个人都没有了。
到了中午,还是没有人。
到了晚上,还是没有人。
天彻底黑了下来,孙娘和孙爹去了孙适屋好几趟,都没瞅见人,当即就有点慌了。而这时,孙适才慢悠悠晃了回来,手里头拿了两本书。
他回到自己屋里,听着赶过来的爹娘说了一大堆的话,要求他外出一定要和他们具体说清楚去哪里。
孙适抬起头,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点了头。
第二天,他又是一大早就出了门,不过他留了一张纸条,说了他去了哪条街。
如孙适所料,他爹娘一发现纸条,很快就动身来寻他了。
第三天,他换了一条街,也留了纸条。
他爹娘又是过来动身寻他,给他买吃的喝的用的,还强制他将那些吃的喝的都吃下去喝下去。
第四天,他再度换了条街。
第五天,第六天……
终于他爹娘不打算跟着来了,也是身子吃不消。就是让他多看看书,别整日都出门。
可孙适却说:“这些买书的地方,时常会有官员来,能遇到搭上话,就达到娘的目的了。”
这么一说,他爹娘很快就准了。孙娘也就不想着拽着人直接挨家拜访这种事。
就这样日子直接走向了九月。
小地方放榜,由于人少,通常九月五日或者十日之前就放榜了。京城里放桂榜,由于人多,通常会选择在九月十五之前,选择一吉日放榜。
学子们多是都估算出了今年的日子。
九月十二日。
一个个翘首以盼,就等看自己到底有没有中举。
秀才和举人,那是两个概念。
孙适这等寻常学子在等放榜,谭阳这等官员子嗣一样在等放榜。
国子监在九月已放了假,这九月十二日一大清早,整个谭宅都在等一个好消息。下人早就被派了出去,就在那放榜的地方守着好位置。
“这填榜,要从第六位开始写,写完这第六之后的人,再从第五填到第一。”谭坤对着自己儿子谭阳说着,“你不要紧张,前五拿不到也不急。最终还是看殿试的。”
谭阳看看不停喝茶的自家亲爹,再瞅了眼旁边不断张望的自家亲娘,觉得全家最不紧张的就是他了。就连他爷爷,谭家谭老爷,这会儿都不住在玩佛珠串。
他也没想着拿个前五。
能拿个前二十就成。
天下有才人太多,谭阳心里头自觉算不得前列。
即便是他这回觉得自己答卷写得非常好,他也没敢往前头猜。
他才第一回 考,考生中有不少人可都是二进、三进了。
再者,就如他爹说的那样,这最终还是得看殿试。谁能够得到考官们一致的好评,还能得到陛下的喜爱,那就是头一名。除了前四,其他都是寻常。
方氏还在朝门外望,心里头略焦急:“这往年是什么时辰得消息的?怎么就那么慢?”
填榜,放榜,再加上下人要从人满为患的地钻回来。
谭阳觉得慢是理所当然的。
快了万一搞错了怎么办?
他取了茶,喝了一口,随后想着今天放榜后,该去哪里和友人庆祝一番。
这刚考完还有点慌张,到了放榜他直接算慌过了,淡然的要命。
“大喜!大喜!”远远的总算是有报喜声传来。
谭阳微微睁大眼,从椅上起身往门口看去。
谭家余下几人也是一样的,纷纷都站起了身子朝门口走了两步。
“小少爷中了!小少年中了!第五名!经魁!”外头那下仆喜上眉梢,简直和自己中了举人一样!
谭阳这回是真的惊了,还有点不敢相信:“我第五?”
旁边方氏高兴得一掌打在了自己夫君谭坤手上:“咱们儿第五!”
谭坤知道自家儿子聪明,也没料到如此聪慧,笑得嘴咧到耳后:“好好,出息。府里头今个都有赏。报喜的领两份!”
那报喜冲进来的下仆听到这话,更加高兴了:“小少爷大才!”
谭阳平日里足够稳妥了,这会儿也是展颜露着一张根本压不住的笑脸:“过了,过了。行了,都去管事那儿领赏,这两天府上吃好点,都乐一乐。”
这叫沾喜气!
下仆忙点头,冲出去吩咐众人时简直连蹦带跳。
举人的待遇和寻常学子就不一样了,就光免了田税这一条,就能让举人的身份重要上不少。
整个谭宅都因为谭阳的喜事而欢腾起来。
派出去另行通知消息的人,也让谭家未来的亲家一家子也欢腾了起来。本就门当户对,如今这孩子有出息,家中女儿就能过得更好一些,谁会不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