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卿屋里的门窗都敞着通风,空气里泛着一股卫卿身上淡淡的药香。
漪兰回来,她果真连抬头看也没有看一下。
后漪兰默默地端茶送水,给卫卿张罗晚饭。
卫卿拿上碗筷时才道:“徐氏接我回来还有用,所以不管怎么折腾,我都没有性命之忧。可你不同,她若是觉得你没用了,再养着你也是浪费粮食。你也知道自己今日的下场算轻的。”
漪兰肿着脸,说话也不利索,道:“那奴婢是不是应该更卖力地监视和出卖二小姐,那样才有个好出路。”
卫卿道:“理论上说是如此,”她施施然放下碗筷,这才抬眼淡轻地看她,“可你觉得你有这能耐么。”
话音儿甫一落,卫卿便伸腿往漪兰脚下一扫。
顿时漪兰整个身体扑下来,被卫卿张手便实实地擒住了脖子。
漪兰瞪了瞪眼,随着卫卿手指收紧,她呼吸困难,连发声都不能。
那时她清晰无误地看着卫卿的眼里,有一种无动于衷、无波无澜的冰冷。
恐惧顺着漪兰的脚后跟爬上了她的后背,后背上汗毛直立。
第039章 她是一个荡妇!
她伸手去扒卫卿的手,脸上青筋凸起,极其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二……二……小姐……”
卫卿瘦削的手上,骨骼从手背延伸至指节,线条绷起而流畅,彰显了力道。
漪兰有理由相信,她就是现在把自己扼死,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的。
卫卿轻声与她道:“你看,徐氏收拾你的时候,起码还会叫你走一趟,而我呢,分分钟弄了你,再往花园池塘里一抛,说你走夜路失足落水,谁会觉得你可惜?嗯?”
漪兰浑身颤抖,眼泪不停地从眼角里滑落而出。
就在漪兰挣扎渐弱,快窒息时,卫卿终于松手,撇开了她。
卫辞书这阵子顾不上家里,每天都要去打点应酬。
卫卿隐约从老夫人那里听到过一两句,好像是京中有人下来巡察。
能得行省一干官员如此重视,必定是来头不小。
卫家清扫祠堂时,老夫人带着卫家后辈在祠堂里给先人敬香。
而卫卿被徐氏以“卫家祠堂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入内”为由,拦在了祠堂外。
卫卿站在祠堂门外,一直没有离开。
这一次老夫人没有阻止徐氏。心底大概和徐氏一样认为,卫卿是不配登上这卫家祠堂的。
兴许也只有他卫家人认为这是一个神圣庄严的地方。
卫卿除了姓卫,在这卫家还剩下什么?卫家列祖列宗,谁稀罕来上香。
她唯一想要祭的,不过是她亡母一人罢了。
从门框里看进去,依稀可见那祭台上整齐地排列着一樽樽的牌位,老夫人站在最前端,带头一丝不苟地敬香。
卫卿对着那背影扬声道:“难道我不该姓卫,为什么不能进祠堂?”
那背影没应她。
卫卿又铿锵有力道:“那我为什么要唤卫大人一声父亲,为什么又要唤你一声祖母?”
徐氏尖声斥责道:“卫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你撒野?”
老夫人上完香才转过身来,道:“也罢,放她进来吧。”
再怎么,她现在也姓卫。
于是卫卿抬脚,抬着头平视着祠堂里的诸多牌位,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可是当她环视四周,最终眼神落在面前的一片祭台上,将上面陈列的牌位一樽一樽看下来,直到看到最后一樽牌位,上面都无一个写着“缪岚”字样。
卫卿再移了移眼神,从头到尾,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字地寻找。
皆没有。
卫卿自打回卫家,处处温然平和,却没有哪一次如眼下这般,站在卫家的列祖列宗面前,那黑得幽邃的平寂的眼眸底下,渐渐溢开一股让人发闷的迫煞之气。
她回头直勾勾地看着老夫人,轻声地问:“我娘呢?”
老夫人被她那眼神看得心头端地一沉,倏而没底。
打从卫卿回府以来,便不曾提过要祭她娘。
老夫人以为一个乡下回来的小丫头懂什么,怕是早就忘了。今日开祠,她放卫卿是进来给祖宗上香的,却没想到她却是进来找她娘的牌位的!
老夫人活了一把岁数,旧居深宅后院,从没在一个十几岁的丫头身上见到过这样的眼神——沉敛,温和,却赋有杀伤力。
比起徐氏的张扬跋扈来,这样的才更加可怕。
卫卿又问,声音更轻柔了些,“祖母,我娘呢?”
老夫人嘴角嗫喏了一下,才勉为其难地挤出一句话:“她不在这儿。”
卫卿问:“那她在哪儿?”
徐氏张口就道:“她当然是在城外的荒山野坟里。”
此话一出,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气血有些不畅。
卫卿歪了歪头,望着老夫人,道:“爹不是说我娘是畏罪自杀的么,缪家落罪,她应该是不想连累卫家。结果怎么的,她死后却被丢在荒山野坟里?”她眼神冰冷肃杀,声音像薄薄的刀子,又轻又利落,“她死后却不能进卫家的祠堂?她死后却连一处遮风避雨的安息之地你们都不舍得给?”
老夫人胸口一阵发窒,答不上来。
徐氏一声尖尖的讥讽的笑声打破了祠堂里诡异沉闷的气氛,说道:“别说得那么大义,缪岚又不是卫家的人,她早已经被老爷休逐出卫家了。你说一个下堂妇,又那么的不干净,死后还妄想着进卫家祠堂?做春秋白日梦呢!”
卫卿想了起来,哦,在缪家一落罪的时候,卫辞书便翻脸不认人,害怕受到连累,所以休了她娘。
卫卿定定地看着徐氏,道:“你说谁不干净?”
对于徐氏来说,这仿佛是她可以引以为傲的事情一般,恨不得对全天下的人说。
她脸上的笑意痛快得有些扭曲,道:“可不是不干净么,你那时还小当然不知道,你娘她跟别的男人睡了,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是一个荡妇!”
卫卿眯了眯眼,眼里的佞色渐渐浮了上来。
老夫人压根没料到,徐氏会口无遮拦到这种地步,还是在这卫家的祠堂里,当着列祖列宗的面。
在场的还有卫琼琚、卫琼玖两个孙女,以及两个妾室。
那些事在卫家一直是讳莫如深的,老夫人恨不得所有人都忘了,偏偏徐氏恨不得隔三差五就提一回!
老夫人胸膛起伏,气得不轻。
徐氏终于能够刺痛卫卿了,不仅要抓一把盐撒在卫卿的伤口上,还巴不得狠狠往她皮肉里摁!
她还说道:“你说一个不干不净的荡妇,有什么脸面进祠堂受人供奉?她死后,卫家能给她一副棺材就算不错了!呵,只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你娘生性淫荡,到了地底下说不定和男鬼搞成一堆,也能早点去投胎的——”
老夫人怒极,喝了一声:“徐氏你给我住口!”
紧接着,她颤着手,猛地一巴掌扬起,就冲徐氏的脸上摔了过去。
啪的一声,这一耳光,打得又重又响,祠堂里一片寂静。徐氏的话语也戛然而止。
徐氏捂着脸,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老夫人,“你打我?”
老夫人杵着柺杖,面色铁青道:“我打的就是你!”
第040章 人心凉薄
徐氏咬牙切齿道:“难道我说错了吗?我说的都是事实!她娘就是个淫荡的贱人,她也是!”
老夫人气得拿起柺杖就要往徐氏身上打。
原本庄严有序的祠堂里,顿时一片混乱。
卫卿蓦地笑了,明明是一副熟悉的和善的面孔,却让人感觉像是恶鬼附体般浑身发毛。
徐氏躲开老夫人,气急败坏地冲她叫嚣道:“你鬼笑什么?!”
卫卿朝她走近两步,那股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强势迫得徐氏往后退了两步。
卫卿对她道:“来日方长,你也为人娘,你也有女儿,不是吗?”
徐氏正要开口骂,卫卿直勾勾地盯着她,又道:“可不要到后来,落得个和我娘一样的下场啊。”
在她的逼视下,徐氏心口一窒,发现自己竟然再骂不出口。
说罢,卫卿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又面向老夫人。
“看来我娘也不尽如爹所说,是单纯的畏罪自杀么。但是祖母啊,我娘当年是你亲自登门去求娶的,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了解?当年的誓言犹在,而你却让她不得善终,最后还躺在了荒山野坟。”卫卿笑着点头,眼里水润微红,却又清冷万分,“极好,真是极好!”
老夫人浑身一震,脸色苍老又衰白地看着卫卿。
卫卿已转身而去,看不见她面上表情,只听她又道:“就是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祖母良心可安?夜里可曾有,哪怕一次,做过噩梦?”
总有一天,真相会浮出水面。
那时她要看看,卫家这些肮脏的人,龌龊的心,还能把脏水泼向哪里?!
身后老夫人两眼一翻,便踉踉跄跄地要倒。一众人赶紧上前去搀扶、呼喊。
卫卿脚下没停一下,亦没再回头。
老夫人被送回院里,好一阵才缓过来,想起卫卿的眼神和表情,还有她说的话时,手脚仍止不住阵阵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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