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你想太多了。”云笙看着他,叹了口气,斟酌了一下语句,说道:“世上人千千万,每个人处理事情的风格也千奇百怪,只要在不伤害别人,我并不会轻易地去评判一个人的做法。若真是你拿着曹君的把柄去威胁他了,我会感激你,但不会觉得你不好,最多不过是不走寻常路罢了。”
单容愣了一下,不解问道:“你素来不喜我的行事风格,当初还让我别用婚姻换取利益吗?”
说到这些事情,他又忍不住有些黯然:“若不是因为我行事不够磊落,而你又觉得马周为人正派,你又怎会选择他?在你的心里,若知道消息的是马周,大概是觉得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吧?”
一步错,步步错。再回首,无论他如何后悔,都已经没有弥补的方法了。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他也没有再重来一回的可能。
“你真是……”云笙失笑,说道:“看来你真当是一点都不了解我。”
原来他是这般想的吗?喜欢这种事情,若是你遇上了,无论前面定了多少标准,都没有任何用处。
她理了理思路,问道:“单将军,你觉得我是被马周的外表骗了,是吗?”
单容皱眉:“莫非不是?他在你面前,素来都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若非如此,你怎么会被他迷惑?”
“他在我眼里,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为什么总会有人觉得是马周骗了她,莫非她看起来很傻很天真?或者年纪差太大,马周就变成了那个哄骗她的人了吧。
云笙无奈解释道:“事实上,当初崔县令查到曹君的事情后,他是第一个提议以此为要点,给曹君设局逼他自己去澄清的,只不过这个提议最后被我否定了罢了。”
“而我否定那个提议,也不是因为觉得这样做不够君子,只是因为我耶耶已经接手此事,马周和崔博初入官场之人,我怕他们不知深浅,犯了甚禁忌,既给耶耶添乱,也对他们以后不好,所以不许他们多事罢了。”
顿了顿,她又浅笑着道:“我若真的只是喜欢君子的话,去喜欢崔县令不是更好?毕竟他才是真正才貌双全、家世优越、品格高尚之人。”
云笙无奈叹了口气:“你都把他小时候的事情,还有他毁了你在长安布置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我还会傻到觉得他是个单纯的好人吗?
“原来如此……”单容愣了好一会,才忍不住嘲讽地笑了起来,一直笑到眼泪都出来了还停不下。
云笙担忧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单容搁在桌上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手上青筋迸起。他猛地抬头,不甘心问道:“马周此人,心机深沉,喜行诡道,他同我一样,是在阴暗的泥沟里长大的,满肚子阴暗心思,你究竟为何会选择他?”
“世间女子挑选丈夫,无一不是从家世、才华、人品、样貌出发,笙娘究竟喜欢马周哪一点?”
为什么同样是在泥沼里挣扎的人,马周可以被阳光普照,马周可以被她温柔地拉到人间,只剩下他独自孤单挣扎?
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嗯……”云笙抿着唇想了一会儿,笑道:“我也不知道呀,若是能想出来,就不是真的喜欢他了。”
所以单容,真的不要把目光放在她身上了,不要逼她一次次都用冷静平淡的语气说出决绝伤人的话。世界这么大,无论少了谁,大家的日子都还能好好地过下去。
总有一天,他也会遇到一个真心对待他的人。
单容眨了眨眼,将眼中氤氲的愤怒和嫉妒都努力憋了回去。他撇了撇头,硬生生将话题转开,道:“你有甚想问的,就赶紧问吧。我等下还有事情,要赶着回去。”
他已然明白,无论他怎么做,她终究不会主动走向他的。所以,他只能不断地、不断地走近她,将她圈在身边才行。
云笙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甚,听他那般说了,便点点头道:“若是你,一切都便能串联起来了。那一日我看到曹君和你先后离开酒楼了,想必也是为了这件事。”顿了顿,她又叮嘱道:“我并无甚想要问的,只是想确认一下这件事情罢了。曹君那人狡猾又狠毒,你以后要小心些才是。”
单容的心已经疼得麻木了,面上却一切恍如正常般答道:“他不知道与他交涉之人是我。与他谈条件时,我和他是隔着一个房间的,让他人代我开口的。而那房间,我是我让长安城里的乞丐换了衣裳定的,便是曹君想去查,也查不出任何东西。”
云笙这才放心了一些。
“这个给你,”她从自己腰间解下香囊,放在桌子上,笑了笑道:“香囊里是一些解毒救命的药丸和药粉,你以前用过的,知道怎么用。这次的事情,毕竟是你帮了将军府的大忙,无论如何,我都十分感激你。你若是有事,尽管来将军府便是。还有,那曹君毕竟是混了官场多年的老狐狸,说不准甚时候就反咬一口了,你自己小心些。”
单容给自己灌了一杯茶,眼神又狠又冷,心里又恨又痛。他拿过桌上的香囊,缓缓捏紧,道:“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便只能他死我活了。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云笙去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
她抬头,看着他慢慢地拧起了眉毛。
莫非单容想要彻底除掉曹君?这一场风波,竟然到现在还没有结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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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不愧为大唐最顶奢的锦绣堆,在这让人眼花缭乱,勾人心弦,迷失人心智的繁华下面,却藏着数不清的暗流和冷刀子。
无论你有多高的权势和地位,都有可能在一不小心之下卷进暗流中,被伤的满是是血,再无翻身的余地。
将军府如此,世家子如同崔博、单容如此,寒门子如同马周如此,连那高高在上的皇太子,亦是如此。
云笙回到将军府的时候,一路小跑至云翼的书房。在书房门外,她扶着门口的柱子,看着他在里面忙碌,心慢慢安定下来了。
还好,耶耶回来了。还好,她的家人是平安无事的。
只要他们都好好的,无论甚暗流,甚冷箭,她全部都不怕。
云翼写完一篇奏折,提笔抬头才看到她站在外面,便道:“有事便进来吧,杵在外面作甚?”
云笙迈过门槛,走到他书桌边。她站了许久,久到单容都抬起头来看她了,才鼓起勇气,道:“耶耶,我找到阿娘了。”
“吧嗒”一声,云翼手里的毛笔落下,掉在刚写好的奏折上。黑色的墨水瞬间浸染了其他字迹。
好好一副奏折,便这样被毁了。
“你说甚?”云翼先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后似乎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了,猛地抓住她的肩膀,颤着声,忍着心里如海啸般强烈的情绪,逼迫自己冷静问道:“你什么意思?甚叫做你阿娘被找到了?说啊,快说啊……”
肩膀被捏得有些疼,可云笙知道,提到罗灵,云翼的心只会更疼。她蹙了蹙眉,忍着肩上不适的感觉,说道:“我今天去刑场了,罗睿告诉我,当年是他带走了阿娘的尸体,将她葬进了罗家的祖坟。”
“是他?”云翼松开手,恍惚而带着恨意,咬牙切齿道:“他有什么资格?他有什么资格!当年,是他亲手将自己妹妹送上死路的,他有什么资格带走她!”
肩膀上的力道已经散去,疼痛渐渐消失不见。可云笙的心情却仍然十分沉重。他们虽为耶耶和阿娘的子女,但是从未经历过夫妻生离死别那段时光,便是再沉痛难受,也无法真的体会耶耶的感受。
死的人已经死了,再也没有知觉,而活着的人却始终孤独的活着,承受着世上最难熬的相思之苦。
云笙垂了垂眼眸:“耶耶,我们去把阿娘接回来吧。她一定等我们,等了很久了。”
“好。”云翼眼角滑下一颗泪珠。他忙偏头抹了抹,道:“好,我现在便进宫,你先收拾东西。此番,怕是要再回一趟河西了。”
说罢,他连官服都来不及换,急匆匆地便往皇宫赶去。
圈圈绕绕,缺失的最终还是要归位的。他的妻子等了他太久,他要去将她接回家。
第235章 、锦绣暗流(三十五)
贞观三年六月末,长安城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秘书监魏征在自家门口收到了一个木匣子。木匣子里全是长安府曹君收受贿赂,私吞灾银的账本和信件,所涉案件达几百万两银钱。信件中,还有曹君的官印和私人印鉴。
魏征大公无私,即刻便将证据上交唐太宗。唐太宗震怒之下,即刻除去曹君官职,将其打入天牢。
第二日,有王家妾在皇城门口跪请朝廷重审前长安府陈壯一案,并直接言明此案乃是曹君一手策划。王家妾每诉一句冤屈,便重重磕一下头,待到冤屈陈诉完毕,她的额头上已经鲜血流淌。
围观者感慨,这一次告状,可真的是字字泣血,闻者落泪。若真的是冤案,那长安府曹君也太不是人了。
陈壯一案是三年前定的,涉及前银太子和太上皇,满朝文武大臣一片哗然,却无人敢接手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