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他这句话,刑场外的人纷纷往后看去。见到她过来,又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云笙走到最前面,深吸了一口气,冷漠道:“对,我是来给你收尸的。虽然你对我来说,是个卑鄙无耻的渣滓,但是我阿娘一定不愿意看到你暴尸荒野。我会让人给你收尸,送到历城祖坟中。进了祖坟后,罗家历代祖先会不会放过你,我便不知道了。”
“好,想不到”罗睿忍不住点了点头。轻轻一动,他的眼睛里就掉下一颗泪,显得他格外的可怜:“好,你像你阿娘,但是比你阿娘狠。三娘啊,你以后一定比你阿娘出息。”
“你没资格提她,”云笙漂亮的浅琉璃色眼眸中仿佛凝了千年寒冰:“她死了,被一个无知妇人出卖,被自己最亲的兄长出卖,孤立无援,死在了战场上。”
听到她这话,罗睿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边哭边笑,道:“好,好,就冲你今天来看我,来给我收尸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件事。当年你阿娘战死后,尸体被我收走了,如今就安葬在罗家的祖坟里。你们若是真的想念她,就多回去看看吧。”
说着,他又点了点头,笑道:“好,你和你的弟弟妹妹们比彦郎有出息多了,希望你耶耶给士信选的后代,也像你们一样,将来能够撑起罗家的门楣。”
“我阿娘的尸体,在罗家?”措不及防下听到这个消息,云笙瞬间被惊了一下。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便忍不住又问了一声:“你是甚意思?我阿娘的尸体,当初被你带走了?你为甚要这么做?”
罗睿冷笑了一声,道:“云翼不过是河西泥腿子出身,有甚资格娶你阿娘?她是罗家唯一的小娘子,从小便由我阿翁亲自教导,文武双全,美貌动人,是我们整个罗家的宝贝。当年,太子殿下和齐王都心仪与她,她随便挑一个,就能做高高在上的王妃,可是云翼破坏了一切!所有一切,都怪他……”
云笙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废太子和齐王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到现在还觉得阿娘嫁给他们好?你是不是疯了?”
罗睿呸了一声,道:“你阿娘若是嫁给了太子殿下,秦琼等人会不会跟着李二还难说!若是没有他们,他李二能爬上今天的位置……”
“你闭嘴!”云笙厉声呵斥,随后对着后面的监斩官喝道:“此人污言秽语诋毁圣人,你不拿布巾堵住他的嘴,还站在那里作甚?!”
那监斩官这才反应过来,忽的起身惊慌大喊:“快快快!给我把他的嘴堵住!”
离他最近的护卫忙随意抽了一块布团,粗鲁地塞在了他的嘴里。罗睿不住地挣扎着,眼睛却不住地看着她,眼神中一片混沌,仿佛真的是疯了。
好一会儿,他才被按了下来,但双眼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云笙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最后叫你一次,舅舅,以后再也不见了。”说罢,转身迈步离开。
罗睿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哭着哭着,忽然又笑了起来。
云笙掀开车帘,钻进了牛车。她闭了闭眼,冷静吩咐道:“去找一个好一点的收尸人,把他尸体收好。夏天尸体不好保存,到时候让守尸人将他火化了,找个镖局将骨灰送到历城罗家。”
车夫在外面应了一声:“是。”
呆呆地在车内坐了许久。一直到外面传来了惊呼声,她才回过神,问道:“外面怎么了?”
车夫回道:“贵主,午时已过,罗睿被斩首了。”
云笙的手紧握成了拳:“行……行刑了吗?”
车夫道:“已经行刑了。”
云笙忍住了到眼角的眼泪,缓了缓心绪,冷声道:“让人去给他收尸吧,我们先回去。”
“是。”车夫应了声,牛车很快就动了起来。
长安城内,热闹依旧。随着人流增加,牛车的速度也开始变慢。云笙撩开车帘,靠在车窗上。外面充满烟火气的场面,仿佛渐渐赶走了她因在刑场上产生的那种揪心而阴冷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变得踏实起来了。
她迫切地想要融入人群中。
云笙忽然坐直了身子,大喊了一声:“停车!”
车夫忙拉住了缰绳。
云笙撩开车帘,跳下了牛车,对车夫道:“我在外面走走,你先驾车回府去吧。”
车夫有些犹豫:“可是这样,贵主身边便没有伺候的人了。”
云笙笑笑道:“没事,我随便走走,你先回吧。”说罢,转身便没入了人流。
旁边的叫卖声,小孩的笑声,甚至路人间的争吵声,都让她的心情慢慢变得愉悦起来了。
正想从旁边老叟的摊子上买一串糖人时,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笙娘,你怎的一个人在这里?”
她转身一看,发现单容正带着单柳,一脸惊讶地站在她身后。
“我出来逛逛,没想到这般巧,竟然碰到了你。”云笙看了眼旁边的糖人摊子,遗憾地退了出来。
总觉如果不是马周的话,当着熟人的面买这个,有点尴尬。
单容对旁边的单柳低语了一声,单柳便先离开了。
他走到云深身边,浅浅一笑,冲糖人摊子点了点下巴,道:“想要糖人便买吧,我又不会笑话你。”
云笙叹了口气,道:“难得想吃点小孩子玩意,结果还被你看到了。”接着,她又笑眯眯道:“不过,这位老师傅的手艺确实好,不买一个心里痒痒。”
说着,她便转过了身,让那位老人家做了个兔子的。
单容也挤了进去,对那做糖人的老人家道:“长者,帮我按着这位小娘子的模样做一个。”
云笙抗议道:“不行,按着我的模样做,到时候那糖人无论是化了还是被吃了,我都不开心。”
这要是被马周知道了,怕又是一桶醋乱浇了。
单容直接给了那老人家一颗珍珠,道:“长者,你帮我做一个,这银钱便不需要找了。”
那做糖人的老叟笑眯眯地应了:“好说好说,老朽一定将这糖人做的惟妙惟肖,郎君你便等着吧。”
折腾了好一会儿,两人才都拿到各自的糖人。云笙拿在手里舔了一口,觉得心里更加安稳了,她不由开口道:“今晚回家便吃麻辣兔头吧。只有这甜的和辣的,能让我有在人间的真实感。”
单容问道:“怎么忽然发出这样的感慨了?”
云笙沉默片刻后,道:“我今日去刑场了,回来以后就觉得心里十分不开心。我应当对于那人被处斩没有一丝感觉才是,可回来以后,我才发觉,我心里是十分难受的。”
单容拿着糖人,轻轻“嗯”了一声:“那毕竟是你亲人,无论你们之间有多少仇恨,看着他去世的过程中,心情定然是十分复杂的。”
云笙顿住了脚步,忽而转身,清透的双眸紧紧地落在单容身上:“我问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单容难得有与她如此和谐相处的时候,心里十分欢喜,自然毫不犹豫就答应道:“你问,若我知道,必然据实以告。”
“曹君那里,是不是你拿他的那些事情去威胁他了?”
第234章 、锦绣暗流(三十四)
“你确定你要这样、要在这里问我那些问题吗?”单容收了笑,眼神莫名冷了许多 。
云笙不知道他为甚突然生气了,但是在大街上确实不适合说这些敏感的事情,谁知道身边有没有人恰好与此事有关,因此将他们的对话流传出去?
到时候若是因此引起祸端,反而得不偿失。
她四处看了一眼,指了指不远处一座酒楼,道:“去那里吧,有些事我确实想要了解一下。”说完,率先走了过去。
单容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慢慢跟在她身后,心情十分复杂。也不知从何时起,他连想与她好好说说话,都不怎么有机会了。单独相处,更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知道,云笙如今一直在躲着他。她素来是个和气体贴的性子,只要不是讨厌到不想看见的人,她绝对不会让他们尴尬。她想给双方都留个面子,不想再与他起冲突,也不想马周再为此苦恼。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所有的温柔和爱,只会给马周?
单容看向手中的糖人,一时间心里真的是又气又苦。他真的不甘心,也是真的不能理解。
他不想做那个总是被选择的人。
到了酒楼后,单容要了个清静的包间,随后对店小二道:“上些甜的糕点和辣的小菜,再来壶清茶,之后便不需要你们伺候了。”
店小二连连应声,飞快地便将吃食和清茶都准备好了。
两串糖人静静地被插在了小花瓶里。
云笙和单容面对面在方桌两边坐好,一时间沉默不语。单容率先动了筷子,夹了块糕点放在她的空盘子中,道:“不是想吃甜的,试试看,看味道如何。”
“谢谢。”云笙道了谢,但是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并没有拿筷子吃东西的意思。
单容见状,便放下筷子,冷笑一声,道:“怎么?莫非你觉得我是威胁曹君那人,便恶心得连我夹的东西都不想吃了?”
“我确实不如你的马周那般道貌岸然,但我敢作敢当,以曹君旧事威胁他的人就是我,你尽管看不起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