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又飞快地跑了,远远地只给她留下一个小小的影子。
隐约还能听见被寒风吹来的散碎说话声,“六少爷,你慢点儿!”
西紫稀奇道:“六少爷怎么送花给小姐?”
明苒细想片刻,抿唇未答。
大概是那天晚上带他爬树的谢礼吧。
头一次收到礼物,她又素来喜好梅花,不禁开颜舒眉,带着笑,如潋潋初月。
花上冰雪消融,水珠儿落在手背上,冰冰凉凉的。
西紫一阵恍惚,半晌失神。
回到院子明苒将那红梅花枝插在窗台边的细颈瓶里,褪了斗篷坐在小桌边小憩。
西紫拿了绣篓来,她翻翻捡捡兴致缺缺,又给推到了一边儿,歪在窗前的小椅上看起书来。
西紫骤然想起什么,一边挽着丝线一边说道:“小姐,奴婢听说祝大人回京了,今晨到的。”
明苒回道:“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过几日就是祝老夫人的寿宴,你去么?”
“不去。”既然都已经决定要进宫养老了,还往那儿蹚什么浑水?
西紫想的周全些,提醒她道:“小姐同祝大人的婚事虽是两家老太爷口头上定下的,但如今你要进宫去,于情于理都得断干净扯清楚的。”
她捻着针冷笑,“你若是不去,指不定夫人那头要给你瞎寻个什么名头呢。你信不信,到时顾及二小姐的面子,夫人定是要往你头上泼水的,说不得那一场寿宴过后,这退婚入宫就全成小姐你的过错了。”
二小姐那可是要往景王世子身边去的人儿,说不得运气好使把劲儿过些年还能入主中宫呢,名声哪能沾上污点子?
她身上不能沾,那就只能叫她们小姐来背这黑锅了呗。
西紫用力地拉紧手里头的线,脸色暗沉地如同抹了一层黑灰。
明苒轻嗯了一声,别说,西紫这话里的可能性极高。
程氏要说多疼明辞那也不见得,她疼到心坎儿里的还是长子明业。
但明老爷和明老夫人明业还有她娘家辅国大将军府程家一门对明辞都是顶顶好的,程氏虽然胆小爱哭,但心里头懂得可多,所有人都疼明辞,她要是反着来那还得了?
就算有时候看着所有人围着二女儿转会有些小嫉妒,也一丁点都不能表现出来,还得要事事贴心,做个叫他们都称赞的好母亲。
明苒是个懒人,上辈子困居在原主身体的日子早让她的兴致情趣散了个干净,很多事情她不想做不想管,也懒得做懒得管。
但程氏若搞这么一出,想想就不大爽快。
她入宫不过是为个舒坦,但这并不代表她跟原主一样嫁到祝家去就不会舒坦,只不过前头的选择更自在些。
明家这几个人若不到她跟前来搬扯入宫的事,她也不会主动提这话,到祝家去便到祝家去,于她而言也没什么所谓。
但你若是把退婚入宫的过错尽往她头上推,那就说不过去了吧。
明苒想到程氏的性情,敛神道:“你说得在理,一会儿使人去正院回一声,就说我也想去沾沾热闹。”
去看看她那母亲到时候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西紫喜形于色,应答道:“奴婢这就叫人说去。”说着直接放下手里的针线出门使唤人去了。
西紫找了个腿脚快的丫头,递话过去的时候程氏也才刚回到正院儿坐下不久,正拉着明辞抱怨明枢的混账。
“仗着你祖母疼爱真是愈发无法无天了,住在这府里,吃的不是我的?喝的不是我的?用的不是我的?真真是个白眼狼!”
明辞摸着茶盏极是无奈,她二叔虽离世了,但留下来的家业也不少的,六郎住在府里,二婶每月都会特意叫四妹妹使银子过来的,可没占什么便宜。
再者,虽六郎行事不大得体,那话却是没说错的,她这母亲可不就是个哭包吗?
她心里清楚,但程氏现下恼怒自然不好直说,只安慰道:“六郎还小,好些事还不懂呢,是同母亲闹着玩吧,母亲又何必同个小孩子计较呢。”
程氏却不爱听她这话,抹了抹眼睛,“还小呢?你大哥这般大的时候哪里像他这样的,你是我女儿,倒向着他了!”
明辞最受不了她一言不合就流泪,颇为头疼地捂了捂额。
就在这个时候西紫使来的丫头回话来了,程氏招人进来听那丫头细说了,又是一阵闷气。
一个两个的,尽给她添烦心!
程氏无论往哪儿去都不爱带着三女儿明苒,她那女儿是天生狐狸精转世,那脸那身段儿实在是太招人了,总能叫人往不好的方向想,每每出去尽招些闲言碎语,平白地还连累她和阿辞,恼火得要死。
祝家寿宴她要去,她还不能拦着。
那现在就是个祖宗,得供着,万一惹着那混不吝的,撒泼胡闹不进宫去了,这一家子都得恼她。
程氏摆手打发了小丫头出去,连明辞都懒得理了,裹着衣裳倒在软榻。
明辞也不扰她,曲了曲膝退离开正院儿,路上碰见了一身朝服的明业。
她笑上前去问道:“哥怎么回来了?现下这个时候不该是在官署当值吗?”
明业回道:“回来取些东西。”
他步伐略是匆快,然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对了,祝二哥今晨回府了,明日几个相熟的在楼外楼设宴,一起去吧。”顿了顿又道:“你也问问三妹要不要一道。”
明辞秀眉微蹙,“叫她做什么?都要往宫里去了,见着不是尴尬吗?”
明业点了点她的额头,“走个过场罢了,你问问她,她也不一定会去,到时候别些姐妹问起她怎么不来,你也好作答不是?”
明辞这才道:“好吧,我记下了。”
目送明业远去,明辞叹了口气,昨日同三妹说话,那性子是愈发乖张了,她现如今是一点儿不想往她跟前去的。
第5章
午时停了雪,明苒在屋里坐久了也觉腰酸骨软,往院子里转了几圈,便听人禀报道明辞身边伺候的雾心过来了。
“三小姐安,明日楼外楼有祝大人接风宴,小姐使奴婢过来问一声,三小姐可要一道随行?”
雾心见她自顾自在院子里晃悠,对这个话题似乎并不感兴趣,又说道:“小姐说了,三小姐不愿去也没什么关系,全看你自己的意思。”
明苒确实对祝诩的接风宴没什么兴趣,但在府里待久了,出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也没什么不好。
她应道:“明日什么时辰?”
雾心错愕,回道:“明日申时三刻出门。”
“知道了。”
明苒应下接风宴出乎明业明辞的意料,但话都说出口了,总不能反悔不叫人去。
明辞兀自摇头暗道:“只希望三妹莫要弄出什么事儿来才好。”
……
一整日并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可说道,如往常一样,晚间明苒早早地就上了床。
再一次出现在紫宸殿,明苒率先看到的是面前的玉冠黑发。
她的双手正搭放在坐在椅座的男人的肩上,他外罩的是烟青色素软缎大氅,质地柔软,触手温凉。
明苒看了看自己的手,瞬间明了,王公公现下是在给皇帝捏肩呢。
她左右瞧了瞧,蕴秀蕴芷束手恭立,再往前一看,殿前身着绛红色官袍的人正跪地俯身请安,“微臣恭请陛下圣安。”
荀邺缓声叫了起,那人起身,眉飞入鬓,颜肃正清,不是别人,正是今晨刚刚回到京都的祝诩。
君臣二人几年不见,寒暄闲话。
明苒并不擅长按摩这一手活儿,犹犹豫豫了好一会儿才动作有些生疏地按捏了起来。
“祝卿风尘仆仆,朕记得过几日便是祝老夫人寿辰,入督察院任职之事不必急于一时,你且暂做休整吧。”荀邺指尖轻点扶手,慢声轻言道。
祝诩躬身再拜,“谢陛下恩典,臣忝受恩荣,万分惶恐。”
荀邺轻笑,指人赐了座,“卿久居沛州劳苦功高,理所应当。不必拘谨,今日你我君臣只闲话家常,不……”
口中话未说完,话音戛然而止,他陡然敛了唇边笑意,身子微僵。
蓦地抬手捏住肩头细瘦的腕骨,手中滑若凝脂,带着独属于女儿家的温软,荀邺紧抿着唇,长臂一伸将身后的人拉至右侧,目光锐利。
明苒被拽得一个踉跄,她微是茫然不解,抬眸回看,叫那凌厉的视线一刺方才后知后觉,问道:“陛下怎么了?是奴才力道不对?”
轻音萦萦,玉软花柔。
又看见这张脸,荀邺蹙眉,手上的力道却是松了松,明苒又唤了一声陛下,他慢收回手,不动声色。
下首祝诩尚在,荀邺端起案上茶盏,氤氲的水汽悠悠四溢。
他眼睑半垂,已然又恢复了素日的温雅平和,淡声吩咐道:“听说竹雨轩李美人已无大碍,王贤海你便替朕过去走一趟瞧一眼吧。”
明苒自然领命,道了声喏,拿起王公公从不离身的拂尘,自大殿左侧慢退了出去。
高坐上首的帝王微眯了眯眼,指尖轻勾了勾茶盘。
“妖狐鬼魅。”
祝诩恍惚听见上头说了话,他问道:“陛下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