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皓南是睡下了,可唐皎却失眠了,她向往常般下楼,打算热杯牛奶喝,就见张若靖翘着二郎腿,手里还翻阅着文件,比比划划。
家里没有他的衣服,都是他让人给他送来的,暗蓝色的袍子穿在他身上,衬得他整个人如收敛刀锋的刀鞘一般。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一愣,“你怎么下来了?”
第51章 小骗子(晋江首发) ...
“有些睡不着, 少帅这是在做什么?看着有点像建筑图纸。”唐皎凑到他身后,弯腰朝他手里东西看去。
白色的纸上勾勾画画, 线条初显, 隐约像个房子雏形, 看不出整日舞刀弄棒的张若靖竟还会这些东西。
少女的头发悄然落在他的脖颈, 有几缕顺着他的衣领滑落下去,痒至心扉,他一动不敢动,僵硬着手答道:“’三不管’那孤儿太多了, 我打算收留他们, 给他们些活计,让他们可以度过寒冬。”
唐皎眼神变了,此时看那张图纸眼里全是崇拜,这就是后来的那幢抗住炮火攻击,救了不知多少徽城人的孤儿院啊!
张若靖画的?她嗓子有点哑,“你还会建房子呢?”
“不过是画个图纸, 跟建造房子是有区别的,”他感官本就敏锐,少女说话的气流打在他的耳尖上,裹挟着万夫莫开的气势滑过他的眼, “这些东西还得让专人去弄, 我没那么多时间。”
他动了,侧过身子,靠在沙发扶手上, 衣领中的发丝轻轻柔柔碰过他的后背,激起一层又一层涟漪,不着痕迹拉开两人距离。
认真画图浑身散发荷尔蒙的男人,变了姿势,慵懒无赖的气息随之涌动,快得像换了个人,而且是无缝连接那种。
他嘴里噙着笑,“怎么,小表妹感兴趣?”
唐皎看向他手里图纸,淡定的看着那几个像是德文的字母,“不,没兴趣。”
“我发现你翻脸不认人的速度之快,令我总能感到佩服。”
“我何时这么做过了?”她瞪着杏眼为自己辩解。
他手指摸着下巴,从贫瘠的回想中拽出一件事,“比如说,我给你画了漫画之后,你就再也没有回复我。”
“啊,你给我的那盒子糖还是挺好吃的。”
唐皎眼神怪异的看他,“你还真把那些糖吃了?”
他耸耸肩,一副某人不给他回信只能靠那些糖来聊表慰藉的模样,十分欠揍。
“你把画成那副模样,我都没找你算账……”说到这,她顿了顿,直起腰来瞅他,这事是他第二次提了,莫不是在暗示自己给他提供些黄四龙的小道消息?
看她好像被自己说中心事的模样,他暗自好笑,不知道小丫头头脑发散想到哪里去了。
“咳。”唐皎清了清喉咙,将张若靖目光吸引过来后,才试探开口,“你要建孤儿院,有想过他们长大后做什么吗?”
她记忆中,是看过别人用孤儿院这种方式挖掘人才的,就像是一种交易,也不能说不公平,乱世中何谈公平而言。
也只有徽城、上海、北平这种大城市,用繁华掩盖危机,既然他想要消息,那她可以先将这种方式告诉他,至于他用不用,那是他的事情了。
张若靖颔首,“你说的正是我们现在讨论的,有什么建议,小表妹不妨说说。”
“你既然建造孤儿院,总不能每年拿大笔金钱白养他们,我的意思是,既然好心收留他们,为什么不教他们读书写字,收为己用呢?”
“我们可以一开始就讲明条件,他们入了孤儿院,以后学成材后,必须回来效力于你,同时也可以安排些轻省的活给他们,总要让他们知道饭不是白来的。”
说到后面,她声音愈发小了起来,鼻尖蹙着,“就是……不像在做好事。”
他眯着眼睛认真考量,越想越觉得唐皎提议甚好,听她嘟囔,忍不住站起身揉上她的发,一直想这么做,终于碰到了。
柔软的发丝在他手下贴服,“不要妄自菲薄,你这个想法特别好,本来我还愁该拿他们这些孤儿如何,总不能让他们当做理所应当。”
他本不是心血来潮,自己幼时得干妈相助,也想对这些孤苦的孩子尽一分力,“孤儿院也不能一直收留他们,能有个一技之长对他们来讲才是最好的。”
“你真的是……”
太聪明,身上也有太多秘密。
“嗯?”听他这样说,她便放下心,脑袋轻微晃动,头上的手拍拍她。
似是要说正事,实则在隐晦赶人,“《晋江文报》销路特别好,小表妹是不是该引荐我,认识一下那位涅槃。”
“我自己都不知道她是谁,怎么引荐给你,”她打掉头上的手,飞快地跑上楼,“时间太晚了,你也赶紧睡吧。”
张若靖看着背影笑骂了一句:“小骗子,牛奶还没喝呢。”
摇摇头,敛去那顽劣模样,重新坐下梳理思路。
跑到二楼的唐皎,从楼梯处探头,哪有刚才那副火急火燎的心慌模样,灯光下男人抽出空白一张纸书写,恍惚间见到了前世那位大都督。
她低叹一声,转身回房,姆妈屋中,唐夏茹的哭声已歇,想来是睡下了。
今晚夜色不明,拢了层白乎乎的纱,翻了个身,在思量中睡下,梦里都惦记着王柏松还会出什么破招。
他已是强弩之末,张若靖为她介绍来的律师不是吃素的,一条条反驳王柏松的提议,王柏松步步败退,咬死他要这撞房子和一辆小汽车不松口。
这场拉锯战,王柏松着急上火,嘴上起了好几个燎泡,可唐皎却不急不缓,他们一家子的注意力都在唐皓南身上。
唐皓南还老老实实在学校上课,只是晚上会去“三不管”给小孩送吃的,出乎他们意料,还以为他会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再不回来。
唐夏茹最近都居住在唐公馆中,张若靖便时不时过来,等他将王柏松已唐皓南身世相要挟,要想不让徽城人都谈论唐皓南是个没爹的种,必须给他钱。
他又退了一步,房子都不要了,唐夏茹刺唐冬雪,“这么个玩意,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如此行径跟泼皮无赖何异。”
她二姨还是她二姨,自那天掉过泪,再没见她露出愁容,此时手上撑着报纸,品读《晋江文报》,问道:“唐皎,你来说说,若是你处理这件事,该如何?”
猝不及防被点名,唐皎惊愕间,也没错过张若靖的坏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如同后继有人一般。
可惜,要让张若靖失望,这件事她其实心中早有打算,便道:“父亲不是想要这幢房子和小汽车,给他就是,钱这个东西,我们还是留着傍身,给他做甚。”
前世姆妈在这幢房子中身亡,所有的不幸都起于唐公馆,今生这里又住进了卢芊芊,虽时日不多,却也够恶心人的,何况,姆妈和王柏松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睹物思人又何必。
唐夏茹没料到唐皎会这样说,张若靖双手插兜,似是知道这位小表妹一贯喜欢语出惊人,帮他干妈问:“这是何故?”
唐皎有想过欺瞒,最后还是选择实话实说,他们都是她的亲人,“父亲他如今没了工作,只能靠写文章赚钱,卢芊芊又是个孕妇,唐公馆这么大地方,他们两个人如何供养的起,和何况还有辆车,他请的起车夫?”
她又幽幽接了一句,“逼急了兔子还会咬人,不如给他看似繁华路,让他们且走且体验罢。”
快、准、狠打的他们无法招架是一种办法,血刀子磨豆腐亦是一种方法,后者比前者还要痛苦,那是长时间地打磨锐气,拖的你精气神散一地。
永远都无法忘怀前世她被赶出这个家门时的绝望,她也要让他们尝尝苦果。
空蒙的眸子里爬上恨意,被张若靖悉数接收到,他盯着她看了半晌,这个目光,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唐夏茹思索片刻同意了她的建议,拍板就这样做,联系律师去同王柏松谈,尽快将事情解决。
有二姨在,唐皎也放心,当即收拾收拾去徽城大学寻唐皓南,还以为他会依旧不见她,谁知竟带着她在学校里转了起来,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一介绍,仿佛要将它们刻在脑中。
听他在那里絮叨,姆妈身体不好,让她多注意点,二姨,二姨那里替他多去看看,家里大事小情交代了个遍。
唐皎隐隐有所感,“哥,你别吓我,家里还有你呢,把所有事情交给我算怎么回事啊?”
他平日里板着脸的时候,艳丽便只压到三分,大手呼噜上她的头,见她动也不动,直勾勾瞅着自己,才说道:“我打算去当兵,家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当——兵!
“战机坠毁,抱歉,他还残骸都没有找到。”
“你嫂子经受不住打击流产改嫁了。”
“唐皎,你姆妈和哥哥都死了,你孤家寡人一个。”
前世所有画面席卷而来,她第一次痛恨自己极强的记忆力,千言万语响彻耳畔,唯独那一帧尤为清晰。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的夜晚,黑的令人胆颤,张若靖递给她一个小包,她麻木地把它接过来,里面是他哥哥仅剩的遗物,最上面的那一封遗书她打了三遍都没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