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窗边等待的福康安闻言,回头挑眉,“夜幕四合,朦朦胧胧,谁瞧得清你的脸容?只管跟着小爷走,谁也不敢笑话你半句。”
她也就是随口感慨一句,并无低看自己的意思,无需他来安慰。
挂上耳坠后,舒颜终于松了口气,迫不及待的起身吆喝着,“走咯!出去放风咯!”
不等他领路,她已率先出发,步履轻快如飞蝶,十分向往的模样,此时的日头将要落山,昏黄的辉光晕染着天边的云霞,再将余晖折于她身上,恰逢她回首招呼着他走快些,荡漾在眼角的笑颜明媚且快意,而他仿佛受到了感染一般,唇角也被牵动,摇头轻笑着,看来他这个决定还挺正确,至少她很期待。
马车行驶了约摸一刻钟左右,很快便到得街市,傍晚的日落快得异常,仿若前一瞬她掀帘时还有霞光,过会子再掀开时,暮色已将天地合上,所幸四周灯火阑珊,亮堂中透着繁华和热闹。
幽亮的灯火照亮各家各户,而她的家又在何处?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吧?她的父母肯定很担心她,而她身在异世,根本无法与之联络,越想越难过,原本上扬的唇角渐渐弯了下来,明亮的眸子也被愁云笼罩,失去了光彩。
福康安见状不觉好奇,往她身畔挪了挪,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不过是些铺子和过往的行人,却不知她为何突然愁肠百结,不明所以福康安打趣道:“莫不是瞧见了心上人?”
缓缓侧首白他一眼,失落的舒颜连声音也没之前那般洪亮,抿着红唇默了好一会儿才懒应道:“哪有什么心上人?真看到心上人是该欢喜的好吧?”
她本不愿细说,耐不住他连番追问,最后只得随口道了句,“想家了而已。”
在她放下帘子的瞬间,福康安瞥见一簇灯火,这才明白她的心情,脆声安慰道:“这有何难?你若想见他们,明儿个我派人送你回老家一趟,有我的人保护,无需担心会被你姨母谋害。”
她想念的是她的父母,可不是此处的,这一世的父亲和兄长她还不曾见过,只见过赵母,回去又能说什么呢?指不定说错了话还会让人察觉出异常,虽说有瑶林的下属保护,她不会出什么岔子,可万一让姨母知晓她曾回去过,指不定又会为难她的父母,逼他们说出她的下落,岂不是连累人家?
思量再三,她还是觉得不该回去,况且她连家在何处都不清楚,瑶林问起来她肯定露馅儿,还是别折腾的好,先谢过他的好意,而后又找借口道:“我这脸上的疤痕还这么明显,若是被我娘瞧见,定然心疼,还是等好些再回吧!”
这般说来也有道理,福康安也就没再勉强,随她的意思,养好伤再做打算。
到得闹市,各色商铺,看得人眼花缭乱,她不愿再乘坐马车,“一晃而过什么也瞧不清楚,不如下来慢悠悠的逛着。”
她既发话,他岂有不应的道理,当即吩咐车夫停下,福康安先行下马车,才立定,舒颜也跟着下来,达海十分尽责的伸出手背,好让赵姑娘搭把手,孰料主子竟然干咳一声,达海抬眸便迎上主子警示的眼神,会意的他当即收回手,一退三步遥,福康安则顺势将手腕递向她,然而她竟视若无睹,直接下来,根本不搭他手背!
达海可以发誓,他真的不想看主子笑话,可主子献殷勤居然被忽视,这尴尬的场面他想不笑都难啊!只能佯装看天,别过脸去偷着乐。
手都伸出去了,好歹搭一把啊!这也忒不给面子了吧?憋屈的福康安跟上前抱怨道:“除了我额娘,我还真没对谁伸过手,你就不能配合一下?”
大步向前走着的舒颜突然停下步子,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十分诚恳的感激道:“多谢你对我的这番敬意,不过咱们是朋友,你把我当长辈我有些受不起,我又不是柔弱女子,下个马车而已,无需人相扶。”
“……”究竟是他的表述不够清晰还是她的理解有问题?居然能体会到敬意也是很神奇了!
心好累,他现在不想理她,而她似乎并未察觉到他面色不愈,只顾看着周围夜市上摆着的各种摊铺,有卖竹篮小箩筐的,还有卖字画,变戏法的,每个摊子前皆有人围观,舒颜也过去凑热闹,看了会子便有人捧着锣盘挨个儿来收银子,有些人看的挺乐呵,一见要赏钱便赶紧挒开,许是真没有,也可能是小气不愿出,舒颜也明白这些走江湖的不容易,便打算给点儿意思意思,正准备掏银子,却发现自个儿根本没带,只得看向瑶林求助,笑眯眯挑眉,“借点儿银子呗!”
原本小事一桩,可她刚才惹他不悦,这会儿他正好趁机为难她,“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有银子还吗?你可是身无分文啊!”
小心眼儿,还怕她不还了啊!“之前从姨母家逃出来时带了些家当,都放在锦湘家呢!到时候取出来还你呗!”
纵使她下了保证,他依旧不肯轻易妥协,抱臂轻哼,“空口无凭,你要是不还怎么办?”
实则他就是想听她说句软话,奈何舒颜不是那样的性子,嫌他忒墨迹,眼看那位瘦小的姑娘端着锣盘走到她跟前,她懒得跟他废话,干脆拔下鬂上的发钗放入小姑娘的盘中,柔声笑道:“我没带银子,给这个可以吧?”
一看这发钗上尽是珠子,肯定能换不少银子,那小姑娘瞪大双眸,暗叹遇到了贵人,喜滋滋点头,“可以可以,多谢姐姐捧场。”
这举动着实出乎他的意料,福康安迅速自盘中拿出那葡萄石的发钗,闷声质问,“我送你的东西你居然就这么打发了?”
“那你又不肯借我银子,我总不能白看不给鼓励吧?”
她这幅义正言辞理所当然的模样把他气得不清,无奈只得给达海使了个眼色,达海立即掏出一两银子扔进锣盘中,难得有客人这般大方,小姑娘欢喜收着,鞠躬道谢,又继续向旁人求赏。
眼瞧他给了银子,舒颜这才有了笑容,福康安沉着脸将发钗又簪于她鬂间,同时警告,“不许再将我送你的东西给旁人,好好保管才是对我最起码的尊重。”
她当时就是脑子一热,也没想太多,谁晓得他居然会这么在意,因着理亏,她也没犟嘴,乖巧点头,“晓得了,别生气啦!”
本来是生气的,可一看她眸带祈求可怜兮兮求饶的模样,他又不好再计较,自个儿生会儿闷气,没再啰嗦。
为岔开这话头,舒颜借口说饿了,“咱们去吃点儿什么呗!”
酒楼的厢房,达海早已定好,就等着主子过去,然而这位赵姑娘竟不愿去酒楼,“你别院里一日三餐也十分丰盛,我对那些佳肴没多大兴致,咱们还是找些特色小吃来解解馋。”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远远瞧见前方有个摊子写着烤肉串,尚未近前就能闻到浓郁的香气,勾得她按捺不住,不尝一口心痒痒。
福康安却觉得坐在这种路边摊吃东西有些不太雅观,遂提议道:“你若想吃,让达海过去等着,带两盘烤肉串到酒楼去也可,何必坐这儿,被来来往往的人瞧着,忒别扭了些。”
“一看你就是没吃过路边摊的人,没机会体会这种自在和惬意,实在可惜!你若想去酒楼只管去,我就想在这儿吃烤串,你吃完再来找我便是。”
说着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任他呼喊也不回头,她不愿为他而委屈自己,那他只好委屈自己,跟上她的步伐。
跟在后方的达海大开眼界,心道主子这到底是怎么了,一再跟赵姑娘妥协,以往的少爷脾气呢?终于有个能制住他的人,着实不容易啊!
正胡思乱想着,已然到地儿,但见赵姑娘毫不扭捏的跟摊主交代道:“三十串羊肉串,微辣!”
心下感动的达海忙道:“姑娘您和少爷食用即可,奴才不饿。”
闻声,舒颜这才想起他来,一拍脑门儿懊悔不已,“险些把你忘了,那就四十串!”
“……”敢情才刚点那么多不是给他点的啊!
此时此刻,福康安的心情和他一样复杂,愣愣的看着点完串欣然坐下等待的赵舒颜,十分好奇她今晚到底能吃多少串。
更令人惊诧的还在后头,她居然还要点酒,被福康安强行拦下,“你还有伤需休养,怎可饮酒?”
“黄酒而已,没多大妨碍,吃串没酒不畅快啊!”舒颜不以为意,他却坚决不许,敲着桌子严肃制止,“吃多少串都没关系,但不能放辣,也不能吃酒!”
不让她饮也就罢了,他居然自己叫了壶黄酒,就坐在她对面,喝得起兴,边喝边赞叹,“这家的黄酒还算地道,味儿挺甘醇。”
眼红的舒颜边吃肉边瞪他,“自个儿品味,少说话!”
“好东西当然要夸赞,”说着他还又抿一口,笑赞香醇,气得她狠狠咬下一口羊肉,再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清茶安慰自己。
来时倒是好兴致,点了那么多,达海也尝了两串,最后也没吃完,临走时舒颜还不忘交代将剩下的带走,福康安不屑带东西,总觉着有失体面,“想吃明儿个还带你过来,剩的就不要了吧?凉了会有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