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黄老大便病重了,汤药灌了无数,却不见好,直到晚上,眼见要嗝屁了去见阎王,几个奴仆接二连三的去找黄宽,却都被打骂了回来,这还不止,去的时候穿的齐整整的衣衫也被剥的只剩下个嫩白的里衣。
王氏心凉了半截,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拉着徐晚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徐晚不胜其烦,堵了她的话,道:“娘,我去找他看看。你若是想看看相公,便随着我一起去,只是不要在赌坊里路露面,躲在背后听一听相公说些什么。”
王氏大惊:“你一个女人家怎么能抛头露面?”
徐晚急的把帕子往桌上一扔,劝道:“这都火烧眉毛了,还顾得些这个?难道真的要等到把家业败光了我们才紧赶着哭吗?”
王氏无奈,只得依了二娘。
徐晚弄一个遮面的幕篱,把自己的脸遮的严严实实,换了件正规中距的装束,便带着王氏出了门,往赌坊里去。
到了地方,徐晚让王氏留在门口不要走动,自己一个人进去了,四目环顾,黄宽正在一个局子中赌的满头大汗,赤红着眼珠跟什么似的,青筋暴起,双手撑在桌子上喝道:“就说了我要赢不是?看,这不赢了吗?”
徐晚也不说话,也不搭理别人一样的眼光,一路走到黄宽的身边,众人见一个娇滴滴的女人跑了进来,眼睛都看直了,闹哄哄的赌坊便逐渐的安静下来,唯独黄宽尤不自知,仍在叫嚣着买大买小,徐晚抬手,一道寒光乍现,在烛火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众人方才见到她手上的竟然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
只着一瞬,徐晚便又用宽大的衣袍遮住了凶器,伸出一只手搭在黄宽的肩膀上,语气哀泣:“相公,爹爹病的严重,眼看马上就要不行了,你怎么还在这里赌呢?快跟我家去,我们为人儿女的,起码要替爹爹收个尸不是?”
黄宽扭脸一见是王二娘,忙把身子错后半响,道:“你莫要骗我,我出门时爹爹还是好的,怎么现在就病的不中用了?”
徐晚重重的叹了口气,半响才道:“还不是被相公你气的。”
黄宽丝毫不觉得把老子气的要死这件事有什么羞耻的,只横着脸道:“你别来碍我,我正赢呢,一个妇道人家出来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快回家去吧,等我赌完这个局再回去。”
“那爹爹的尸首可怎么办才好?我一个妇道人家,没那些本事侍弄。”徐晚无语,这黄宽也太没有良心了吧,这真的算是个人吗?
黄宽凝眉沉思了一会儿,想起个上好的计策:“你弄上一把火,把他给烧成灰,然后寻个去处洒了多干净,还省的到他门前烧钱化纸的麻烦。”说着还觉得自己这主意妙极了,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先前,赌坊里沉默,是因为一个女人不顾脸面的往局子里钻,是想看个热闹,如今沉默,却是觉得世上竟有这种不知羞耻孝悌的人,分外哑然,看呆了去。
“爹爹死的时间也算正巧,刚好我把房产土地给输的没影儿,正等着爹爹咽气儿便可还上债务。”黄宽说着,便眉开眼笑。
徐晚再忍不下去了,把手中寒光光的菜刀子一下掼到了赌桌上,那刀子就落在黄宽的手边,险些把他的手指头给剁掉了,她冷声问道:“诸位且看看,我相公说的这是个人话吗?”
众人被她的彪悍吓了一大跳,谁也不敢应她。
黄宽更是抖如筛糠,忙叫道:“娘子,你要干什么啊?”
徐晚拔起刀子,抬起手来,重重的把刀子掼到靠近对面的人跟前,刀子入木三分,寒光刺的他们睁不开眼,她恶狠狠的说道:“你们也都知道,我相公不是个人,便知道他输极了,也做不得什么人事,你们再同他赌,我倒看看你们能落得什么好,另外,我也是个彪悍的疯子,见不得别人在我相公跟前耍心眼子,你们怎么赢得他我是清清楚楚的,我相公,我欺侮可以,但轮不到你们这群王八来欺负。逼的走投无路了,那我们大家就都不要活了!”说完,她就扯着已然石化呆愣的黄宽出去了。
王二娘的身子是娇弱的,也正是这股子娇弱,衬托出她的慷锵有力,衬托出她的狠绝,周身的气势便压倒了众人三分,大家都说这黄宽娶了个好媳妇,赌场的那惊鸿一瞥,为王二娘日后的顺畅生活铺了条路。
第12章 远报儿孙近报身(十二)
徐晚不知道,她这般的弱柳扶风,却有那种气度,这种赤裸裸的衬托让她格外的与众不同,那一瞬间的风华,被黄宽永远的记在了脑子里,原爱她七分,这风头一出,便有十成十了。
回去的路上王氏一直沉默不语,终于不像先前号丧一般的哭,而是默默的抹眼泪,佝偻的身形在在黑夜里格外的凄凉酸辛。黄宽也沉默着不出声,只跟在王氏的身后,几次想伸出手去扶一扶,但都被王氏躲开了。
徐晚却默默的去拉了黄宽的手在手心里,温柔细腻的肌肤熨帖着黄宽的神经,他一下子能便放松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妻子,享受着那窝心的温柔小意,嘴角而已绽开了一个笑容。
徐晚只是觉得恶心,但是却没办法,想让原主在她离开以后也能好好的活着,她只能替她笼络住黄宽的心。
徐晚觉得,许多时候一味的指责并不顶用,你得恩威并施,先骂他一顿,等到众人都背弃他时,你再施以援手,给他重新开始的勇气,让他永远念着你这一刻雪中送炭的温柔,绝境中伸出援手的希冀。
她们一路携着手回到了家,他在局子里的烧成灰便干净的言语早就有小厮听了去报给黄老大听,因此,他们一进门,黄老大的棍棒就落在黄宽身上,雨点似的又急又重,王氏也只是心疼的咬着嘴唇别过头去不再看,平日里一个手指头都不舍得打黄宽,如今,却看着他挨打也不吱声,徐晚叹气,现在才知道管教儿子,不知道晚不晚。
黄宽被打的皮开肉绽的,怕是好长一段时间不能下床,黄老大年岁大了,方才又拿着棍棒打人,花了不少体力,又急又气又怒又心疼,重重情绪夹逼之下,便病倒了。
王贵川却并不手软,心里头想着叫他们吃点苦,方知道事情的缓急,便站起身冷言冷语的说道:“我看家里这样乱糟糟的,我便先把二娘带回家去住几日,等家里好全了,我在将她送回来。”转向王氏问:“要不随我去抓几贴药,熬了给女婿吃?”
王氏连连点头,倒是黄宽期期艾艾的看着王二娘,眼中闪烁着冷光,问道:“二娘,你还回来吗?”
徐晚做出一副不舍得与丈夫分开,痛不欲生的模样,声音哽咽的说道:“只要相公不背弃我,我定然会回来的。我本想留下来好好照看你和母亲的,但父命难为啊,我只得先回去几日,你在家安心养伤等着我回来。”
她泪眼迷蒙的跟在王贵川身后出去了,那黄宽的眼睛都要望穿了。
王贵川走到一个僻静处停了下来,转身看着王氏和王二娘,道:“你这便连夜带着二娘去找族叔。”说着指了指已经备好的两顶轿子与一些干粮:“你这次若是还一味溺爱纵容你那孽障,从此以后你们家不管烂成了什么样,我都再也不管。”
事到如今,王氏仍旧是舍不得儿子,目中全是一片慈母的悲切。
徐晚扶了王氏的胳膊,劝道:“相公不过在里面关上些日子就放出来,若是不管进去,那讨债的啊,便能把我们的门槛踏破,到时候,还有我们的去处吗?”
王氏动了动心思,想着,若是把儿子关进去再放出来,好歹还有命在,可若是没了家产,那他们老两口岂有命在?两害相权取其轻啊,王氏只得含着泪应了。
坐上轿子,婆媳两人连夜往他那族叔的住处奔了去。
这王氏长到这么大,没出过远门,也不曾走过原路,不成想,这一夜的颠簸把她弄得上吐下泻,脑子成了一锅粥,看人都是重影的,实在难受的不行,徐晚只得在附近寻了个客栈,把王氏交代进去,然后又去找了个郎中,给王氏对症下药,抓了不少药,借了客栈的炉子熬了给王氏喝下去。
王氏病倒了,她也乐得轻松,不用遮遮掩掩的去求人,便拿了父亲的拜帖和黄老大的信物,敲了族叔的门。
门子见了信和信物,都知道老爷有这么一门亲戚,便一个去通传,一个把她迎了进去,让她在会客的厅里做了下来,丫鬟进进出出,上了茶水和点心,方才安静着站在一边听候吩咐。
不多时,走出了一个豆蔻少女,梳着双丫髻,簪着珍珠串成的珠花,穿一身鹅黄色新做出来的襦裙,圆圆的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笑着迎到徐晚的跟前,互相见了礼,她才出声道:“嫂嫂别见怪,只管坐着,我爷爷出去公办去了,我已经遣了门子去衙门里喊他。”
眼前这姑娘一看就是和蔼可亲,徐晚也笑着把自己的来意马马虎虎说了:“这是哪里的话呢?原就该常来走动的,只因为你表哥是闯祸的,不得空来,便耽误了,今日来,也是为着你表哥的事,才厚着脸上门来。”她出门的时候,怕遇上歹人,所以一切从简如素,身上竟然没戴一件贵重东西,思索了半响,方把手上一对碧绿莹莹的上好玉镯子退到那姑娘的手上:“嫂嫂没带什么贵重的东西,这对镯子便送给你玩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