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推辞了几下,便也接下了,她正学着管家,对家长里短的事虽然好奇,但顾着王二娘的脸面,便不多问,只陪着闲话,两人问了生辰,互通了平日里的爱好,一路啰嗦到在家中排行行几,小时候的趣事都说了一遍,方才见一个鸡皮老翁走了进来,料想这就是黄老大的族叔了,但看着年纪,竟然和黄老大不相上下,也不知谁大谁小,徐晚寻思着,忙起身见里。
那丫头忙扶住了徐晚,叫了一声爷爷,然后对着徐晚眨眨眼睛:“嫂嫂有空了就多来这里走一走,我看嫂嫂十分亲切,心里喜欢的紧。”徐晚也跟着客套了几句,目送着方才那姑娘消失不见,才又朝着族叔行了一个叩拜的大礼,然后起身说道:“这次来拜见,实在是因为我家相公不懂事,公婆又舍不得管教,希望您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代为管教。”
那族叔面色红润,身板挺的笔直,望着眼前这言语进退得当的姑娘,脸上带了几分笑意:“你那丈夫做的荒唐事我多少知道一点,听说这次他赌的大了,家底赔了个干净?你来找我是想请我帮忙?怎么帮?”
徐晚的姿态越发恭敬了,眉眼温顺:“别的不敢劳烦您,只希望您把相公抓到牢房里面,交代手下的人,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吃点苦头。”
“别人求到我跟前,都是求好的,倒没见过你这个要把相公送到牢房里去的。”族叔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姑娘是个有趣的,便故意冷了脸道:“好一个心肠歹毒的王二娘!你不止要送亲夫入狱,更要我这个做祖父的人徇私枉法,以权谋私!好大的胆子!”
“……”徐晚无语,这徇私枉法以权谋私的事情您没少干吧?
想归想,她可不敢说出来,因此只陪着笑,小心翼翼的说道:“二娘断无此意!按照律法,本来这不知孝道,聚众豪赌的人就该下狱,二娘只不过想让您照看他一下,往重里罚他,怎样罚都行,但只要留他一条命就行了。”
她低垂着眼眸:“二娘实在不忍见到公婆为相公这般操持,相公这般无法无天,再不管教,往后可怎么办!”
“你倒是伶牙俐齿,还长了一双慧眼,不像你那公婆,背地里拿着我的名头不知道做了多少损阴德的事,我看这宽儿如此胡闹,怕也是他们太过刻薄,触了鬼神之忌,方才报应到儿孙身上。自己赚的家业一份不舍得花,倒是让儿子轻易送了干净。”族叔想起黄老大的恶行,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这事情我便依了你,你是个好孩子,我这一大群儿女中,竟没有一个比得上你有见识的!”
徐晚腼腆的笑了笑,大着脸笑道:“二娘难道不是您的孙女吗?”
族叔怔了怔,哈哈哈大笑起来,心情愉悦至极,仔细打量起二娘,又皱起了眉头,连着大叫了好几声可惜,可惜,也不知道他在可惜什么。
徐晚乖巧的奉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银票奉上:“方才听说家里的妹妹要出嫁了,孙女也替妹妹添上一份嫁妆。”
族叔望着徐晚的眼神越发的深了,越发觉得心中惋惜,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这般花钱无度,你那婆母可知道?”
徐晚一怔,不好意思的抿唇笑了起来。
族叔与她相视一笑莞尔,然后他收回了手,背在身后,道:“你先把家里的难关度了,再来给你妹妹添嫁妆,你的那一份,祖父替你出了!你是个可人疼的孩子,日后常往这里来,祖父替你那公婆疼你。”
徐晚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感动,看着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老人,觉得他分外的和蔼可亲,眨着眼睛说了一句好。
族叔笑了笑,留她在这里吃过午饭再回去。
徐晚诚心诚意的推辞道:“原本祖父赐饭,孙女是不应辞去的,可是婆婆还在附近的客栈中,身边少不了人伺候。”
那族叔笑了笑,看着徐晚道:“那好孩子,你且去吧,回家里等着好消息。”
第13章 远报儿孙近报身(十三)
看着王二娘的身影慢慢的变小,然后看不见了,一直站在门外听着屋内谈话的少年走了进来,哼了一声,道:“祖父,这个姑娘真是恬不知耻,偏您还那样夸奖她,她就蹬鼻子上脸厚着脸皮叫您爷爷,什么时候您有她这样的孙女了?”
族叔瞪了少年一眼,没来由的心中一阵无力,暴躁非常的吼道:“你们要是有她七分的出色,也不用我这个老头子如此操持。她的见识已经比大多数男儿都要好了,谈吐举止都不凡,看着就落落大方的合人眼缘,她叫我祖父虽是高攀,可那言辞之间,却无半分逢迎谄媚,倒像是真心实意的敬重我。真心也罢,假意也罢,她如此年纪的闺阁少女有这般不动声色的本事,已经是了不得了。”
长叹一声,见孙儿脸上仍是一片懵懂,更加的惋惜:“若是个少年郎,定能有大出息,只可惜是个女儿身,不然也能光耀我黄家的门楣了。”
那少年嗤笑一声,反驳道:“祖父,你不会是糊涂了吧,人家可是姓王呢,不姓黄。”
族叔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神色倒是为之一震,喜上眉梢:“女儿这般出众,那养的儿子定然也不差了,我记得她有一个哥哥,如今正在京城里读书,准备着参加今年的秋闱,正好,此次你便跟着你父亲进京,寻个由头,结识他哥哥,将来,也好有个助力。”
“祖父什么时候也这做起这结党营私的勾当了?”少年撇撇嘴巴:“你今日倒把人家的孩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族叔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伸手在孙子的头上重重敲了一下:“你知道什么!净会胡说,再不好好读书我就把你送进宫里当太监,反正你肚子里也干净的不得了,没半点墨水,白丢了我们的脸面。”
少年挨了训斥,垂着头争辩道:“祖父,会读书的人不一定会做官,会做官的人不一定读书就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族叔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倒是称赞了起来:“不愧是我的孙儿啊,也算有些明白。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去结交那王岳,沾染点书香气,便是祖父的希冀了。”
徐晚等王氏好的差不多了,才重新启程回了抚石镇,路上又走的慢,五六天已经过去了。
徐晚望见抚石镇的边界,脸上便带了点笑意,好不容易瞅见一家茶馆,忙让停了轿子,扶王氏在茶馆里坐下,看着王氏脸色蜡黄中带着惨白,像是一颗脱了水的干瘪核桃,心中不忍,便寻了店家问道可不可以借贵地的锅一用,热些汤药给婆婆喝。
店家是对年老的夫妇,见她态度温和,言语诚挚,又孝顺公婆,便同意了,见她那出一个酒壶,拔开了壶塞,然后选了一口锅,添上些水,加了把柴,就那样煮了起来。
寻思着怕是因为药味儿大,怕沾染了在这里,才这般费事儿的。夫妇相视一眼,这个小妇人倒是长了颗七窍玲珑心。
店家加了一壶好茶放在王氏的跟前,笑着道:“您先喝些茶暖暖胃。”
王氏哎呦一声,直起身子,拨开头发,把脸露出来,瞪着眼睛看向两人,忍着腹中如铰的难受,摆手摆的像是个拨浪鼓:“我不喝这东西!”
店家夫妇此时方才认出了眼前这佝偻的老妪便是抚石镇响当当的人物王氏,黄老大的婆娘,这镇子上并没有多大,家家户户也都认得,更何况这黄王二人又是个出名的,几乎无人不知,只因方才佝偻的厉害,乱糟糟的头发遮了面容,才拙了眼,没认出这尊大佛,都知她的吝啬,怕费差钱,便笑着道:“这是送给你吃的,不要差钱。”
王氏这才颤巍巍的倒了杯茶,大口大口喝着。
隔座的两个人在那里一边吃茶,一边说笑,听起来分外热闹,王氏刚刚腹中难受,便也没心思听,两杯热茶下肚,肠子肚子都熨帖顺畅了,便也侧耳听了起来,原来是说她们的家事。
“人活在世,银钱谁人不爱?可这要是刻薄的厉害了,犯了老天的忌讳,远报儿孙近报身的,如何躲得掉?像那黄老大一家人,我虽没有会过他,但听人说他的刻薄吝啬是世间少有的。穷人吃了他多少亏,据我知道的,都有好几家,因得他们落得个家破人亡,卖女入娼门,卖儿入内廷的!真真是造孽啊。”
又一人说道:“那可不,他辛辛苦苦挣了一辈子,弄了那么些家私,没有享用一日,养了个好儿子,轻轻的松了个干净,背后不知落了多少人笑。我前日里在他家附近,瞅见衙门里的老爷派捕头把他那好儿子抓进牢里去了,还有那些日常赌的,也一并粘连着进去了,把赌坊端了个干净。”
“我瞧着倒是件好事,那赌之一字不知害了多少人,如今断了干净,都是我们抚石镇的一大幸事。”
“……”
王氏坐着听着,不知怎的就悲从心中来,眼泪流了一脸。
徐晚服侍王氏吃了药,和店家道了谢,把三两银子放在桌子上,默然无声的走了。
店家见了便夸赞起了徐晚来,茶馆里人不少,又都是些爱说长道短论人家闲事的,那赞誉就慢慢的流传了出去,渐渐的,整个抚石镇都知道了王二娘的贤明,当然,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