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这是在提点自己她的身份了!
徐晚有些好笑,放下茶盏,回望着郑太太,道:“你可瞧清楚郑秋印是什么人了?他愿意为了一个青楼倌人休了你娶我进门。”
郑太太脸上本来就勉强的笑容这下子更淡了,涩涩的抿了下嘴角,呢喃道:“姑娘是来炫耀的意思吗?”
徐晚沉沉的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个郑太太不久过后就会死在郑秋印的手上,也知道郑家再过不久就要败了,颠沛流离的日子并不好过,尤其是没有了倪唤云的帮助,肯定是度日如年,可是郑秋印又不是个有大才的人物,岂非过得更要艰难?
她不想看着郑太太无辜惨死,想让她早点和郑家脱离关系,到时候,也许能过得好一点儿。
可是这些徐晚没办法告诉她,就算告诉她了,她怎么会信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呢?
徐晚的眉头有些皱,本身郑太太就对她怀着敌意,恐怕事情更难说成,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他不是良人——你可以拿了和离的婚书回到你娘家,听说你娘家的弟弟是个秀才……”
徐晚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郑太太流着泪打断了:“他不是我的良人难道就是姑娘你的良人吗?”疾言厉色的呵斥徐晚:“你难道不是女儿家?做这种营生破坏别人的家庭难道就是理所当然?我不是那般不能容人的……可你却为何苦苦相逼?”
徐晚垂下眉目,感觉着茶盅里的温度一点点流逝:“并非我苦苦相逼,只是……”她只是了半天,终于是问道:“若他将来为了别的倌人,抛弃妻子,置你于死地呢?你也不会离开他?”
郑太太嗤笑了一声,终于是没憋住,脸上露出讽刺的神色:“姑娘好歹毒的心思啊!”
徐晚苦笑,看来是救不成她了。
徐晚没有再说话,两个人静坐了半响,徐晚招来了一个大姐,备下笔墨纸砚,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银行的名字,并着一枚钥匙折好,放在一个荷包里,递到郑太太的手上:“不管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好,若是将来有什么难事,就去这个地方,而且,这些事情千万不要告诉郑秋印。”
郑太太愣了,没有去接徐晚的东西。
徐晚却一直那样固执的伸着手,淡淡的看着她。
两人无声的僵峙了许久,郑太太才伸手接过了徐晚手里的东西。
徐晚松了一口气,有些疲累的挥了挥手,对她说道:“叨扰了。”然后就让送来笔墨纸砚的大姐送她回去。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补偿,若是她听了自己的话,尚且能在事发之前留下一条命,日后拿着自己存在洋行里的钱也好靠着那活命,反正,那钱就是她从郑秋印手里骗来的,徐晚没有丝毫的负罪感,就算是她不骗过来,那些家产什么的也是要便宜了洋人。
还不如都给郑秋印妻子留着过活。
至于郑秋印……徐晚一开始都没打算要和他成亲,就连赎身什么的也用的是倌人们常用的手段,其实白景润家的太夫人看不起倌人也是情有可原——有很多富贾巨商、豪门贵族就是因为上了倌人们的当,最后落得个人财两空,家道就那么败落下去,甚至有的家破人亡,买笑的女子们向来翻脸不认人的。
如那霍王小女、杜氏十一般女子痴情、男子薄幸的,终归是少数,在这个时代,非但不曾亲眼见过,便连听也是没听的,无怪乎旁人的嫌弃。
可是,这其中倒也有好的,便如倪唤云就是。
但也只是一个异类。
……
郑秋印最后还是跟他妻子和离了,妻子被他连夜遣送回了娘家。
老太太眼看管不住这孽障儿子,气的当场就差点没喘过气来,但是儿子再不成器也终归是自己的儿子,她只能打落了门牙往肚子里吞,只求这进门的倌人是个好的。
婚期就这样临近了,但是成亲的那天晚上,徐晚就趁着郑秋印在前院陪客的时候,从郑家的绣楼里溜走了,用床单什么的缠着自己的腰,系在栏杆上,顺着爬了下去,避过前门的耳目,往角门去,那里有接应的大姐和娘姨。
等到郑秋印喝得烂醉如泥被丫鬟搀扶进去的时候,人早就没有了。
郑秋印酒当场就醒了,吓出一身冷汗,从他跟倪唤云熟悉到现在,为了展现自己的君子风度,连个手都没拉到,好不容易想着能一亲芳泽了,她竟然跑了!
他花了那么多的银子……赶忙让护院把郑家围了起来,里里外外的搜,人当然没找到,郑秋印气的一口气没喘上来,当场就晕倒了。
这件事情一出,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天津,人们交口相谈的都是他掏空了家底为了娶一个窑姐进门,还休了自己的发妻,简直是畜生不如,为着这个,他连着好几天都是躲在家里,没敢出门。
手头上的那批洋货又出了问题,他赔的血本无归,再加上为了面子上好看,不被同期们轻看,不得不大摆排场,欠下了许多银子,典当行、洋行的老板都上门催钱,还说要是不按时还就要他的命。
郑秋印哪里经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惊怒、悔恨交加,急的头发都要白了,赶紧让去盘点剩下的铺子,打算折了钱去还债,结果,那天夜里,天津便被攻陷了,大批带着枪、炮的洋人便开始在天津城里烧杀抢掠,他的铺子自然也被洗劫一空。
最后,连家里的宅子都被征用了,他带着他年迈的母亲无地落脚,手上又没有半分银子,一时间,老了十岁不止。
第160章 春风拂槛露华浓(十)
徐晚自那日从郑家逃跑之后,就直接坐着往上海运送货物的商船,去往了上海,天津这边在打仗,不太平。上海虽然也不安全,但是那里有英法租界,租界里面却是太太平平的,尚且能好好的活下去。
郑秋印这件事情解决了,徐晚就开始打算起倪唤云的另一桩心事来,如今乱世飘零,一介女子委实不好生存,她想找个人依靠也是无可厚非,可是徐晚总觉得,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但是原主的心愿是想找个人良人嫁了……
徐晚寻思着,其实她是真的觉得白景润不错,只是白家老夫人不能容他,倒有些可惜。
她这次走带了几个大姐和娘姨,又给宝鼎丰的老鸨和相帮留了银子,时刻关注着郑秋印的消息,等她在上海安置住的时候,天津的信便也到了,说郑秋印没什么本事赚钱,又欠了一屁股的债,最后无奈的去了青楼做相帮,去的却是另一家妓院,然后看上了当红的倌人香云,只是那香云哪里会跟他有什么情意,便思索起了别的念头。
晚上他溜进香云的房间,试图把她一起带走,结果被娘姨们发现,当场就把他拖了出去,老鸨下了狠心要治他,当场就被打断了双腿,丢到了妓院外面。
妓院的人害怕闹出人命,就直接把他送回了租赁的房子里。
她原来的妻子听说了这件事情,就去看了他,给他留了十两银子,带着郑秋印的母亲回了娘家——郑家老太太待她还是不错的,更何况又有徐晚存在银行的那些银子,她自然不会置老太太于不顾。
只是,她没有搭理郑秋印,徐晚还是有些惊讶的,毕竟那个时候,她是一心一意想要留在她身边的,也许真的是心死了,就什么也不在乎了。
徐晚没想到,郑秋印最后还是遇上了香云。
她正想着呢,却听到大姐进来告诉她有人找。
她披上披风出了门,在茶座坐下,却见到了负手立在窗边的白景润,他缓缓的转过头,定定的瞧着徐晚,半响后才道:“我找你找得好苦。”然后徐晚才知道,听说天津出了战乱,白景润就从上海去了天津,结果到了宝鼎丰才知道徐晚又来了上海,急的抓耳挠腮的,连夜就坐着马车赶回了上海,一刻也没敢停的过来找她。
他害怕她出事情。
徐晚脸上慢慢的有了笑容,她觉得白景润挺适合倪唤云心目中的良人的,自然跟白景润把当年的事情解释了清楚,正要问太夫人的时候,白景润却拥住了她,下巴搁在他的肩窝上,近乎哽咽的说太夫人已经去世了。
徐晚有点尴尬,立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虽然还在守制,但是白景润却觉得徐晚一个姑娘家住在外面不好,就把她带了回去,只是两个人没有同床罢了,虽然白家还是有不同意徐晚进门的,但看着徐晚进退有度的模样,声音也都渐渐的弱了下去。
徐晚本来以为帮她找个良人又要费上好大一番功夫,甚至在心里演练了很多遍和白夫人斗智斗勇的场景,谁知道,到头来却是这样一个结局。
这个任务到这里算是完成了,她也把身体还给了倪唤云。
然后徐晚就看起了下一个任务,因为这两个任务是同一个时代的,时间相隔非常的接近,省的再跑一次,所以就一次行做完算了。
这个任务的女主叫做宋卿桥,本来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后来家道中落,又恰逢战乱,便跟家人走散了,她一人流落街头,吃了上顿没下顿,眼看就要活不下去了,然后被一个个叫做罗素兰的弹词先生给带回了家,悉心照顾她,教养她,所以年仅十岁的宋卿桥就拜了罗素兰做师傅,跟着学习唱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