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郑秋印一日三餐都恨不得都待在宝鼎丰,银钱大笔大笔的往这儿拿来,老鸨脸上都喜的成了朵菊花,以前她并不怎么待见这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如今,见了他跟见了财神爷一样,直喜得屁滚尿流的。
这日,郑秋印来得晚了,徐晚被旁人叫着出了局,一直应酬到了晚上才回来,他就这么一直呆坐在宝鼎丰的阁楼里,等着徐晚,谁曾想,一等就等到了华灯初上。
徐晚从外面一回来,娘姨说了郑秋印的事情。
她脸上带了些许委屈的笑容,推开了门,郑秋印早就歪在小榻上睡着了,听到开门声,却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迷迷糊糊的叫了一声:“唤云?”
徐晚应了一声,又点了两盏灯,照的屋子里亮堂了许多,她道:“我既然不在你便回去罢了,实在不行,那阮媚姐姐不也是你日常做的吗?找了她来吃茶喝酒不是再好不过了,何苦在这里跟个木头似的干等?”说着,语气里带着点淡淡的哀伤。
看着徐晚眼睛里波光闪耀,像是下一刻就要涌出泪水来,又见到她眼皮下面一弯淡淡的青痕,心下忽然间更不是滋味,他深深的望着徐晚,心上一狠,说道:“唤云,不如你就跟了我吧!”
虽然这是徐晚要的结果,让郑秋印自己提出要娶她,可是她这般忙活来忙活去,在郑秋印面前露脸许多脸,刷了许多的好感,听到他说出这句话,心里却莫名的沉重,她是假意奉承,昧着良心与他周旋,他竟然就这般松了口要娶她——可前世的时候,倪唤云一腔真心、做牛做马的供他吃供他喝,却还是落得了一个沉井的下场,就算是到了最后的关头,郑秋印也没打算要娶倪唤云。
再如郑秋印的妻子——嫁给他之后勤俭持家,侍奉公婆,一心对夫君,却还是免不了丈夫在外面寻花问柳,最后却要为了一个假意待他的香云丢了性命。
难道真心待人的、一腔真情的反倒没有好结果?
反倒没有好的下场?
这男人也真是搞笑,真心的不要,偏喜欢那些虚情假意的!
徐晚犹豫半响,做出泪光斑驳的样子,低垂着眸,雨打风吹一般的柔弱模样:“你胡说些什么呢?”顿了顿,她的眸子里含了点点的泪光,与郑秋印四目相接:“你……你我云泥之别,我岂能玷污了你的清白?”
“任由我再受追捧,我也不过只是一个倌人,你是家世清白的世家公子,何苦为了我走到这一步?”徐晚扭过了头,做出一副强硬的姿态:“你往后就别再来了……”
郑秋印自然听得出徐晚语气里的哀伤和落寞,不由得第一次动上了手,板正了徐晚的肩膀,对着她如水的目光,一字一句的保证道:“唤云,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不管你是什么样的身份地位,别说是倌人了,就算是比倌人再不如,我也只喜欢你……我不许你这样自轻自贱,我……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一点感情吗?我往后别再来了……那还不如杀了我!”
感情是一步一步升温的,但是不过几个月,怎的郑秋印对“自己”的爱意竟然这么的深,徐晚倒是有些疑惑了,瞧着他满脸的情真意切,脸上只做出点哀愁之态,泪光点点:“并不是我不想嫁你,只是……”她欲言又止,看着郑秋印,心头倒是真的泛起点愁绪出来。
郑秋印不罢休,只追着徐晚问,问得极了徐晚也不肯说,只是一门心思的劝他不要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郑秋印急得发了狠,便连着几日没有到徐晚这里来,但终究是耐不住自己心里对徐晚的那份念想,待在她那里习惯了,就越发离不得她,不过几日不见就觉得心里面火烧火燎的,他问她为何不愿嫁他,她就是不说,但是那满面的愁态和难受的模样,瞧着竟又像是真心喜欢他的。
郑秋印一时间拿不住她的心思,便去寻她身边的娘姨们打听。
娘姨们起先不肯说,郑秋印花了些银子才撬开了她们的口。
娘姨们是惯常服侍徐晚,陪着她出局子应酬客人的,自然什么都清楚:“我们姑娘原先跟了白中堂家的长孙公子,这你应当是知道的,奈何那家的太夫人家大业大,瞧不上我们姑娘,将她送回了天津。只是姑娘重操旧业,日子也不大好过,屋里妈妈们苛待,姑娘又做的是清倌人,这生意跟银钱自然跟往常不同,你别看着姑娘整日忙里忙外的,可实际上出局的银子都是落不到的,客人们占不到便宜自然不会像往常一样大方的打赏——再加上姑娘又真心待公子,旁的人自然不愿意赔笑应付,再怎样勉强,言辞上也难免流露出来,赚的就更少了,可是这一样样衣衫、事物、吃食又都要花上银子。”
郑秋印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光景,当即就怔住了,回过神来之后心底便百味杂陈:“这般艰难……她还总是帮我打点,不收我的赏……”
顿了顿,问道:“你家姑娘的亏空大概是有多少?”
娘姨在心底盘算了一会儿,道:“少说也有七八千两的银子,至于卖身契什么的还是另算。”
七八千两的银子倒也不是什么难事,郑秋印越发坚定了要将徐晚赎出去的心思,一想到她这般为难,过得是这样的日子,心疼的无以复加,当即就去找了徐晚。
第157章 春风拂槛露华浓(七)
郑秋印越发觉得这个当红的名妓是看上自己的人品才华,实在喜欢的不得了,不单单只是因为自己的钱,要说因为钱,她做的客人里有钱的、有势的可多了去了,想攀上谁不容易?何苦出银子贴补他?他这样想着,心头一热,只觉得神清气爽,她和那些子薄情的倌人们都不一样……上楼的步子就越发的快了,蹬蹬蹬的,到了徐晚的门前,敲响了门。
徐晚红着眼眶,开了门,却也不搭理郑秋印。
郑秋印因为听了娘姨们和大姐的话,心中有了底气,见她这般行径,也只当她在同自己怄气,立在一旁喋喋不休的劝说着,眉目间的浓情蜜意几乎要溢出来了,自个儿讲了一会儿就觉得口干舌燥的,抓起案上凉透的茶咕嘟嘟的灌了两大口。
徐晚淡淡的瞧着,仍激不说话,没有唤娘姨和大姐过来,亲自起身去给他重新沏了一杯浓茶,服侍着他喝了,又拣了些他平素爱吃的绿豆泥、豌豆黄放到他跟前,默默的听着,温顺的做着手上的事情。
郑秋印的目光落在徐晚身上,觉得两个人这般相处就很好,她温顺的像只乖巧的猫咪,低眉顺眼的样子像个未过门的小媳妇,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就去握了她的手,她的手有些凉,纤长的手指捏在手里却像是婴儿的手一样,有些握不住。
“我是真心实意想和你在一起,我也晓得你的苦处,等你进了门,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郑秋印凝视着她,一字一句,说的宛如宣誓一般郑重:“你自己日子过得那么凄苦,又何必花钱在我身上?我就算是再穷,可好歹是有一口饭吃,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不想让我惹麻烦,可是唤云,难道不知道,人生七苦,这求不得便是最痛苦的……”
徐晚的眼珠子转了转,眼泪簌簌的便落了下来,定定的盯着郑秋印,张了张嘴:“是哪个娘姨嘴碎在你面前乱嚼舌根子?”说着就往门口去,一幅要叫娘姨进来的样:“真是胆大包天了,连我的话也不停在耳朵里,还不如卖到花烟馆里去算了!”
那般恼羞成怒的样子让郑秋印的心疼的一发不可收拾。
他劝道:“你何苦与她们置气?是我硬要问的,她们难道还能不说?”
徐晚的脚步立在了原地,拿了手绢,抿着眼角的泪,半响后,才哽咽着说:“我日子不好过也是我自愿的,拿银钱贴补你,愿意在你身上花钱也是我自愿的,这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意思。”
“既然如此,唤云,我为你赎身,娶你回家做一门正经的姨太太。”郑秋印往前走了一步,板着徐晚的肩膀,和她对视。
徐晚仍就垂泪,但是说出的话却是强硬了许多:“你该知道我们做倌人的也是身不由己,自己的身家性命、自由、前程都是在妈妈们手上捏着,我想不想嫁,并没有那么重要,更关键的是……妈妈要不要我嫁。”
听到这里,郑秋印脸上就浮现出愤恨、埋怨、不屑的表情:“那个虔婆眼里只认得钱,我素来在这宝鼎丰做了多少姑娘、银子流水般的花了出去,这才见得他几个笑脸,可是平常若有一日不花钱,我就少不得被他轻贱!”
“可是他又凭什么管着你?你不用怕他,我郑家虽然不是什么富庶之辈,但是几千两银子的赎身费还是拿的出来的,你只管放心。”郑秋印咬了咬牙,似乎下了狠心一样,一跺脚,就要往外冲。
看他那气势冲冲的样子,徐晚只以为他要出去找谁打架,慌忙扑到门口去堵住了他,问:“你要往哪里去?”
“我现在就要去找那老贼婆说个明白,不就是要银子吗?”郑秋印说着,就一把推开徐晚,往外面去了。
徐晚焦急的在身后叫了几声,郑秋印却只想没听到一样气势汹汹的去找老鸨了。
徐晚慢悠悠的挪回了步子,娘姨和大姐们跟着走了近来,顺手带上了门:“姑娘真是好手段,只是这样的男子,我瞧着不是好的,托付终身怕是不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