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仙子心中也是百感交集,苏白那让她倍感熟悉的眉眼,让她心中骤起波澜,深埋于心中的记忆一一浮现,越是压抑,回忆却越是清晰,仿佛不受控制般地逃窜而出。
少年相知,陷于爱恋,因为这段情而带来的苦难,她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回忆泛起,只剩下那最初的感动与爱意。前半生,她看过无数的男人,并在无数的人怀中笑过,但只有那一个人。
那个少年,紧握着她的手,激动的红了眼,流着泪诉说着誓言。她记得数次的分别,无数次回望,她清楚地记得远游时,他登上船,对她挥手而笑,露出整齐又洁白的牙齿。
现在他已经娶妻了吧,有几个孩子呢?说不定连儿子女儿都已经婚嫁了,这样的他还会想再见她一面吗?
年少相逢,最终分离,她不曾后悔过,但是乍见故人的容颜,她还是,还是……
她好想听听那个人的声音,或者只是相视一笑,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一眼也可以,请让她再见一面。
姜嬴见众人都是无言,不由朝四周多看了几眼,她的目光落在虞黛身上,虞仙子长袖善舞,处理事情妥帖,无论在宫中还是在外,都帮了很多忙,这些事情她都记在心中,从不多问。她只知道虞仙子似乎曾经受过朱苏白一家的恩德,如今看来,这恩情匪浅,难怪无论局面如何变化,无论她遭遇怎样的困境,虞仙子始终都站在她的身边。
姜嬴把手轻轻的放在她的肩头,“既然来了,就别留遗憾,人生有几个十年呢?”
虞仙子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多谢王后,王后……”女子的声音带着哭腔。
朱苏白听了这样的话,只觉得心中酸痛,犹如刀割,故人重逢,原是不可多得的缘分,只是虞仙子所眷恋的那个人。
只是她不知,所谓天人永隔,是黄泉阴都,此生再不相逢。
妘姬一看,猜着了几分,她不由高声笑道:“好了,一个个,又站在这里做什么,这样晚了,风又大,吹得头疼。”
姜嬴点头,她伸出手,虞仙子借力倚在她的身上。
绕过花墙,几个女孩提着灯笼迎着她们往后院去,进屋内,姜嬴最先坐下,这数月以来,她没有一日放下过提着的心,哪怕是睡着,午夜梦回,她总感觉,她似乎已经再也看不到甄昊了,到了这里,熟悉的摆设,她的心莫名就安静下来,一放松,就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没有了呼呼风声,里面就更干净了,亮堂堂的刺眼,屋内极大,视线宽阔,众人坐下,华阳素、墨不渝也来拜见。
只是不见六公主?
妘姬知道她的意思,就道:“王后的信一来,莲公主就带人过去了。”
姜嬴点头,并不多说。
麦香如一尊泥塑木雕一般,做着,不离开,也不说话。
姜嬴知道他心里压力太大,就朝他微笑:“麦将军,有劳了。”
“王后……”麦香看她,看着她,他已经顾不上失礼不失礼,是泪滚滚落下,这些日子,这些天来,他瘦了很多,大王失踪,他想过去死,但是他担心家人。
姜嬴如何会不知道麦香的苦楚,他与别人都不同,墨不渝与华阳素二人医术精湛,自然有人保她们的命,妘姬他孑然一身,已经无惧身死,麦香并无助力,独自一人爬到这样的高位并不容易其中的心酸苦楚,不足为外人所言述,
姜嬴知他心苦,:“大王已经有消息了,不是么?去歇息吧,”
麦香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华阳素看了一眼墨不渝,墨不渝心领神会,他笑道:“麦将军,大王即将归来,我正有一药,需要人帮忙,将军可愿……”
“万死不辞!”麦香跟着她们二人也下去了。
妘姬也马上说:“虞仙子想必与朱姑娘有话要说?”
等虞仙子与朱苏白走了,姜嬴笑道:“你都把人给打发走了,就我们两干坐,这还怎么好?”
妘姬以手撑着脸颊:“又有什么好说的,难道兴师问罪,王后就高兴了?”
“难道不该么?”姜嬴笑眼盈盈。
妘姬哎呦一声:“你可别,你是开个玩笑,我这心啊,肝呀,肺呀,可是再也受不了了,这些日子,你都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过来的……”
姜嬴也收起笑容,深叹一口气,
妘姬赶忙又道:“我知道,你在王宫里也不好过,”她张开手臂,笑得谄媚,“我搂着你,你就跟我哭吧。”
“你呀,”姜嬴笑,“涟城这边发生的事,我也只知道三分,但这也不急,这些事等大王回来再说吧。”
“这样也好,只是——”妘姬起身挨着姜嬴坐下,又拉她过来:“你怎么不去迎接大王?丽妃晚你一步,却早早去了,届时,功劳都要被丽妃给抢了,丽妃她又年轻又上进,她的模样虽与咱们不同,但也是美的,大王又怜爱她,到时候你辛苦操劳,反而白给别人做嫁衣裳,有苦说不出!”
姜嬴扑哧一笑,
妘姬看不过,狠狠拍她一下:“我的好王后,你究竟要怎么着?”
姜嬴坐直,正色看她。妘姬难得看到她这般眼神,不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姜嬴:“大王在等我,我自然要去,只是——”
姜嬴话一拉长,妘姬不满:“别卖关子!”
“我要沐浴、要梳妆……”
妘姬奇了,她简直以后自己的耳朵产生了幻觉,姜嬴依旧看着她,她腾地一下拍桌一掌,乓的一声:“好!一路颠簸过来的,既是要去面见君上,的确该洗去这一身的风尘。”
姜嬴泡在池子里,温热的水,她看了眼四周,还是有些觉得自己在做梦,这还真是,这里居然有温泉,地方小,享受到不少。
温热的水,一点点的渗透进来,好像全身都放松了起来,姜嬴双手捧起热水,将脸埋进热水里,温暖的感觉,好舒服,
姜嬴伸展四肢,她骨碌一下,整个人都没入水中,她喜欢水,在水里的感觉,好像有着说不出来的自由,她本就是在海边长大的。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姜嬴一惊,往里缩去,“谁?”姜嬴声色俱厉。
雾气后传来声音:“是我,你怎么洗这样久,时间长了就不好了,况且还能有谁,怕什么。”
“妘夫人?”
姜嬴松了一口气,依旧皱眉。
“我不请自来,你不高兴了?”
姜嬴立刻起身穿衣:“三分不快,七分乐,是我一时松懈,泡太久了。”
妘姬把她拉过来,姜嬴被她抱着,实在觉得煎熬,妘姬一边摸她,似乎在给她摸着什么膏脂,“孩子都生过了,又不是姑娘,你还还什么羞。”
“一路风尘,还穿着这种衣服?”
“你话真多,都是朱阳公子准备的。”
“这可真是……”妘姬啧啧啧笑起来。
“怎么,妘夫人什么没有,还嫉妒一个商人?”姜嬴笑道。
“那是自然,世人皆笑我出生贫贱,朱阳此人乃是珠姬之后,自幼穿金戴银,如此绫罗绸缎他却当做抹布用,我自然嫉妒。”
“那我要说朱公子有稀世之姿,你岂不是要嫉妒死?”
“有多好看?”妘姬奇了。
“若要说,那可真是,美玉无瑕,浑然天成……”姜嬴看她脸上阴晴不定,又接道:“不过朱阳公子尚未娶亲,妘夫人若是有意,不妨争取。”
“呸!”妘姬泼水打她,“和你玩笑,你倒真顺着杆子上来了,我是个什么人?我这年纪,大上个一轮,能当他娘了!”
姜嬴掩唇偷笑:“俗语说,有志者……不在年高嘛……”
妘姬突然正色:“王后怎么会来?”
姜嬴微愣,原来最终还是要问这个问题吗?
“因为我太思念他了,也不放心。”
妘姬看姜嬴,心中满是感叹,郎有心,不纳新人,妻有情,万里寻夫,夫妻本是一场博弈,这二人倒是赌对了,妘姬再说,口气全是感叹:“我以为你会一直在宫中等待,”
姜嬴擦着头发,闻言,脸上有笑,等待?她最讨厌等待了,离别不一定会有重逢,与其等待,她更愿意去寻找。
她看过无数女子苦苦的等待,她们垂头低眉,坚贞不渝,温婉贤淑,而那些多年的等待,等来的可能是一个变了心的人,也可能等待的是一个永远不回来的人,这是难道就是所颂扬的幸福吗?
况且她早已做出来抉择,他选择了她,所以她选择陪伴与守诺,如果约定好了,无论他去哪里,她都要找到他。
姜嬴放下长发问:“我来的消息,夫人告诉王叔了吗?”
妘姬点头,“不过信到洛邑只怕要好些天的功夫。”
妘姬心中暗暗感叹,这些日子,她从未停止过给王叔安的书信,这是她多年的习惯了,而从甄安口中,她亦得知宫中种种,她记得甄安的评价:年纪虽轻却心思缜密,筹划周详。
妘姬得此,心中着实惊讶,当年大王耽于美色,甄安时常痛心疾首,对于姜嬴更是厌恶,常讥讽说,好看的人,大多中看不中用,脑袋空空,这句话她虽不赞同,但有时候却是很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