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儿上下两排牙都在打颤,“娘娘,娘娘一直在服用,服用丹丸。”
“丹丸?”皇后蹙着眉。
“是,是民间搜罗来的回春驻颜丹,长生观的无虚道长炼制的。”
皇后冷笑,“看样子贵妃之病与旁人无关了,是她私自服用丹丸以致中毒。”
弘历揉揉发胀的眉心,“剩下的丹丸在哪?”
“没了,娘娘吃完了。”蕊儿已是涕泗横流,跪走上前捧上一只小巧的珐琅盒子,“原先是装在这盒子里的,今日都被娘娘都吃完了。”
弘历接过盒子,眼中似寒霜扫过,“她吃了多久?”
“有,有一年了,只是从前吃的不多。”蕊儿瑟缩发抖道。
“砰”的一声,那盒子被弘历狠狠砸在地上,盒盖与盒身分成了两半,蕊儿吓了往边上爬了好几步,呜呜咽咽地小声哭出来,又捂着嘴不敢发声,害怕到了极点。
弘历接着问道:“这丹丸,是谁送进宫来的。”
“是,是大爷,不是,是高恒大人。”蕊儿哆嗦着,“说是,说是有助于女子怀孕,娘娘想要孩子,就,就吃了这丹丸。”
高恒,高贵妃的亲兄弟,呵呵,皇后觉得即讽刺又好笑,这下子皇上难办了,高氏这事怨不了别人,谁叫她自己蠢,兄弟也蠢呢!
弘历默了半晌,眼神扫过跪在地上的韵儿和蕊儿,冷声道:“她们两个,杖毙,其余人,杖责四十,发入辛者库。”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蕊儿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直到嘴巴被塞进一块臭布堵上,韵儿和蕊儿一起被押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想回头看一眼昏睡中的高贵妃,却只看见锦绣的床幔,韵儿转过头,望着还黑沉着的天,觉得有些空洞洞的,身后被狠狠一推,推得她一个趔趄。
娘娘,奴才先走一步了。
殿内气氛凝固,烛火摇曳似幽冥般骇人。
弘历沉声道:“长生观的妖道,蛊惑贵妃,邪祟宫廷,罪该万死,即刻派兵去捉拿他,就地处死。”
皇后劝道:“这样岂不是要闹得人尽皆知了,此事,贵妃也有错,随意听信他人谗言,私相授受夹带丹丸入宫,若皇上这样大张旗鼓去封观杀人,那后宫之事难免沦为民间笑谈,若再让人添油加醋,更有损皇上英明和贵妃的。”皇后顿了顿,“有损贵妃遗德。”
高氏,回天无力了,众人心中都清楚!
弘历心口凝噎,高氏,从潜邸至今,陪伴多年,从前也并没有多喜欢她,可高氏始终是他的贵妃啊!
“妖道无虚,炼制丹丸,招摇撞骗,在京中兴起妖魔邪祟之风,死不足惜。”
皇后知道劝不动他,静静道:“臣妾明白了。”
床上的高氏已经没有任何血色了,弘历走至门口,回身看她一眼,心中有些不忍,嘱咐道:“好好,给贵妃诊治吧。”
李太医和徐太医连忙称是。
这一夜宫中不太平,各宫起的都早,咸福宫那边闹成这样,哪里还能睡得下去呢!
天还没亮,茉雅奇就起来了,小橘给她披上衣服,心有余悸道:“主子被吵醒了吧?咸福宫那边可吓死人了,听说打死了两个宫女,腿都给打烂了,血肉模糊的,那一条道上都是血,哭嚎声隔老远都能听见,满宫的人都挨了板子,有几个年级轻的扛不住,一拖出来就咽气了,真吓人呐!”
茉雅奇有些怔怔的,半夜里就听说高贵妃不行了,毫无征兆,前些日子看着只是虚弱一些,没想到突然就不行了。
小橘又道:“皇上下了旨,往后禁用丹药,那长生观都让封了,炼丹的老道士也给抓了。”
茉雅奇叹口气,“皇上顾念与贵妃的旧情。”
小橘惋惜道:“贵妃这又是何必呢,她可是贵妃呀,宫里唯一的贵妃,多少人可望不可及,干嘛想不开去吃什么丹丸呢?反倒赔了自己一条命,还连累那么多人。”
……
高贵妃感觉自己睡了好长好长的一觉,她知道自己要死了,等啊,等啊,怎么还没有死呢?
醒的时候是傍晚了,她昏沉了一天一夜,一睁开眼,还是熟悉的咸福宫,她摸着柔软的幔子,缓缓起身。
突然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这是不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啊?
咸福宫里好冷清,高贵妃赤着脚走到门前,轻轻推开。
黄昏晚霞,落日余辉。
天边的流火云快要烧到宫门口了,高贵妃粲然一笑,带着浅浅的凄凉之意,她就如这落日,如这晚霞,只能辉煌璀璨一刻,时辰一到,便黯然消失。
一个捧着茶水的小宫女从门口经过,看见高贵妃站在那里,惊得连杯子都砸在地上了,“娘娘。”
小宫女雀跃地跑过来,喜不自胜,“娘娘,您终于醒了。”
高贵妃不认识她,蹙眉问道:“你是谁?”
小宫女回道:“奴才茗儿,原先在后殿烧茶水的。”
如今这咸福宫里,也就她一个还完完整整的了。
高贵妃又问:“韵儿呢?”
小宫女眼神一暗,小声道:“韵姐姐,没了,今天一早就拖走了。”
高贵妃一顿,眼中凝着泪,似哭似笑,“是我,是我害了她。”
身上一下子泄了力气,整个人都软下去了,佝着背退回内殿,小宫女不敢说话,只能默默跟上去。
高贵妃坐到妆台前,拿起眉黛,细细勾眉,素白的手腕流转之间,镜中映出一双弦月眉,温婉细腻。
以前她从不画这样的眉,她爱的是明媚张扬,不是这种柔和的样子。
高贵妃伸手,轻抚镜子中的自己,不过是一双眉不一样了,却感觉棱角尖峰都被磨平了,是啊,她只能靠艳丽的妆容,织金的华服来彰显自己的风光,用跋扈和凌厉叫人敬她怕她。
告诉别人,她是贵妃,是皇上的第一个贵妃,是这宫里唯一的贵妃!
高贵妃看着镜子,触摸眼角,轻声问道:“我是不是老了,都有皱纹了。”
小宫女连忙道:“娘娘美艳无双,不老,一点都不老。”
高贵妃苦笑,“撒谎!”
她又拿起一旁的胭脂盒子,用手指沾了胭脂点在嘴唇上,抿了抿。
镜中的女子很美,眉眼如画,朱唇皓齿。
“你几岁了?”她问那个小宫女。
“奴才十五了。”
“十五,真好啊,真年轻!”高贵妃有些出神,“我进王府那一年,也是十五岁。”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高贵妃低着头,似乎有些累了,淡淡道:“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小宫女躬身退至门口,犹豫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终是什么也没说,轻轻带上门。
吱呀一声,门关上了。
高贵妃抬起头,眼中有泪,拿起桌旁的小银匙,从胭脂盒中剜了一勺放进嘴里。
她看着镜子的自己傻笑,眼泪倏的流下来,她生怕自己不死,又连吞了好几勺胭脂。
镜子里的她仿佛变年轻了,一岁,一岁的变回去了,耳边响起阿玛额娘的声音,月如,月如,多少年没人这么叫过她了,她是高格格,是高侧福晋,是高贵妃,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快要忘记了。
一只素臂垂下,打翻了桌上的胭脂盒,盒子掉落在地上,洒下一片如血殷红。
红颜对镜点胭脂,尸骨仍留一脉香。
乾隆三年,高贵妃终是走完她纷华而短暂的一生,追谥为慧贤皇贵妃。
第五十章
这一年如流水般缓缓淌过,曾经张扬明艳的贵妃,那场隆重盛大的丧仪,已经被渐渐淡忘,如今能提醒众人她曾浓墨重彩地活过一回的,或许只有皇陵牌位上的烫金刻字以及册籍卷轴上的寥寥几句。
四月的天,孩儿的脸,前几日还艳阳高照,这几日就阴雨连绵了。
永珹趴在榻上读三字经,他已经开始启蒙了,现在正学着三字经和千字文,这一年小胖墩的个子拔了不少,四岁的孩子长得比五六岁的孩子还要高些,个子一起来,人也显得瘦了不少,茉雅奇深感欣慰啊,幸亏身高不随她!
永珹这几日一直在读三字经,光读还不行,还得背下来,太傅朱大人是个既严厉又不留情面的,管你是不是阿哥,背不出来照样打板子罚抄书,要是连着两回背不出来,就赶到门口站着去,整个上书房,从阿哥们到伴读们,没有一个不怕他的。
很不幸,永珹就是第一回 没背出来的,这一回再背不出来就要站门口去了。
茉雅奇看着突然这么用功的儿子,一时还有些不习惯,说来惭愧,她自己也就只知道三字经的前几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性乃迁,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不过永珹对读书也不怎么上心,每次都临时抱佛脚,跟二阿哥,三阿哥比起来简直是渣渣,不上进。
茉雅奇抚额,要是他一直是这样的状态,那必须得督促督促他了,比如一天不写完二十个大字不给吃点心,不背下来几段文章不给出去玩之类的。
虽然她好像曾经说过绝对不会逼迫永珹读书这样的话,不过,话说出来不就是要打脸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