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
蔡氏不以为然:“侯爷乃是父,父在,如何轮到他得封?”
按礼法,也确实如此。皇后生父在,恩封后父;若父亡,则恩封其兄弟。所以依常理,有邵贺这父亲在,后族的恩封是如何也轮不到邵柏头上的。
马上就重返侯门了,蔡氏大喜之余,又想起孙氏母子。邵氏一族日后的荣光必是系在邵箐身上了,身为邵箐的亲母弟,邵氏两房的形势立即一个颠倒。
而且会更加糟糕。
身为皇后胞弟,还是嫡出,日后邵贺百年,这承恩侯的爵位必是邵柏承继的。
多年奋斗,一朝回到解放前,且后续已非人力所能转圜的。
不甘暗愤,蔡氏眼珠一转:“这姐姐和二郎,也不知是如何到了陛下那边去的?唉,也是他们命好,无需遭这几年牢狱之灾。”
真命好吗?
那么凑巧母子俩都命好避过一劫?
用运气解释,实在很难说服人,毕竟当年事发之时,孙氏母子是在府里的。
这一点,不管是邵贺还是裘氏,都很清楚。
莫不是,邵柏提前得讯,先一步带母亲离开府里,然后投奔女儿?
“这个逆子!”
邵贺脸色一沉,因为不知魏景提前接人的讯息,以常理推断,确实,孙氏母子若非早一步接讯的话,是无法堪堪逃离的。
那么,邵柏却没有通知邵贺这个父亲,直接导致他的亲父和亲祖母,以及兄长等一大家子落入皇帝之手。
若非皇帝想着留人有用,他们几个坟头的草该有数尺高了。
裘氏大怒一拍木桌,瘸腿旧木桌一倾,几个盛了白水粗瓷大碗“噼啪”摔了个粉碎。
“不肖子孙!”
裘氏邵贺脸色阴沉,显然愠恨极了,蔡氏和邵任对视一眼,母子俩交换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看来,还是有机会的。
只要邵柏“病逝”,这承恩侯的爵位,同样是邵任的。
母子二人立即不着痕迹地煽风点火一番,见邵贺裘氏目露寒光,蔡氏满意,忙道:“姑母,表兄,我们当快快去承恩侯府才是。”
是的,不管有什么打算,先把爵位拿回来再说。
裘氏赞同这点,只她略略思索后却道:“我们先不登承恩侯府的门。”
她大半辈子谨慎惯了,直接登门不妥,万一那孙氏母子见事情败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人请进门而后加害之,那就糟了。
要知道高门大户的一府占了半条街,而且清净,门房处的小动静邻里根本不可能知道。
这成事可能还挺大的。
裘氏眯了眯眼睛:“我们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邵柏拦停,而后当场相认,并宣之于众。”
彻底杜绝孙氏母子将事情悟下的可能性。
历朝历代皆以孝治天下,新建的大齐朝也不例外,不管是邵贺还是孙氏俱需从之。甚至,连贵为皇后的邵箐也不得不受约束。
一朝国母,岂能是不孝之人?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裘氏话一出口,立即得到其余三人的大力赞许。
很好,计策定下,那就按计行事。
不过这个机会并不好找,毕竟如今耳目闭塞,而邵家人一身贫民打扮,若老在城西贵人区转悠会很引人侧目的,为防止消息走漏,行动需慎之又慎。
这般千辛万苦,才终于在大半月后得到一个机会。
梁丹成婚大喜,邵柏携母亲孙氏前去赴宴。
梁丹乃青翟卫出身的小将,随魏景南征北战也立下许多汗马功劳,被封为忠勇伯。
当年小将,现在也二十多了,是大龄晚婚青年,去年由季桓做媒,与范亚堂妹定下婚盟。
去年交战频频,谁也顾不上办喜事,这不,天下大定,主公登基后,梁丹几个就忙里抽闲,先紧着把媳妇娶进门了。
忠勇伯府虽在城西范围,却颇偏近城北,这一片很繁华,其中有一条通往承恩侯府的必经之路永宁正街。
赴宴折返的孙氏母子,这永宁正街,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好!”
邵贺击桌:“明日我们就侯在永宁街。”
……
披红挂彩,一府喜庆,梁丹没有父母长辈,孙氏等人少不得里里外外帮着张罗,待到喜宴散了,已是酉时。
华灯初上,宵禁未至,出了忠勇侯府,孙氏面上笑意未褪,“成了家,这日子总算是安生过起来了。”
帮着招待女宾,孙氏难免喝了两杯,此时脸上有些烧,她撩起帘子,让晚风吹散燥热,笑看了眼熙熙攘攘的夜市,她不忘抱怨儿子:“孟安都娶妻了,二郎,你看看你?……”
又念叨婚事了,邵柏登时头大如斗,他本来是见母亲喝了酒忙上前搀扶登车并照顾,如今孙氏未见醉意,他忙不迭站起:“阿娘,我出去了。”
他骑马算了。
“你这个臭小子!”
孙氏还不知他?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儿子的耳朵,嗔怒两句,邵柏不敢挣扎,只得苦着脸挨训。这惨兮兮的,孙氏被他气笑了。
“你给老娘说说,这娶妻有甚不好的,谁家男子不成婚?啊?”
“娘,我也没说不成,只是……”这不是不用这么急嘛?
正当母子二人又要展开新一轮的缠磨时,忽马车“咯噔”一声猛地停下,接着前头喧哗声大起。
“什么事?!”
孙氏骤不及防的,差点碰伤额头,邵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一怒,正要喝问,却听见前头数道人声骤起。
“什么人?!”
是自家护卫队长的厉声诘问:“你可知这是谁人座驾?何方刁民竟敢擅自拦截!
“这是承恩侯邵柏车驾,谁人拦不得,我都能拦。”
紧接着,是一道高亢的中年男声,略带沙哑,颇傲慢,久违且熟悉的语调,隔着车帘传入耳中,孙氏和邵柏动作倏地一滞。
这声音?
这声音!
孙氏邵柏母子绝不会忘记,孙氏倏地撩起车帘,只见不远处拦在车队前的,正是那个她隐怨多年化成灰都忘不了的身影,邵贺。
且不止邵贺。
一身粗布灰衣,形容狼狈面黄肌瘦,有老有少的四人,正一字排开拦住车队,她的婆母裘太夫人,邵贺,还有昔日斗死斗活的蔡氏母子。
这四个人竟都没有死?
命这么大?!
“我乃你家主子生身之父,邵柏呢,还不让他过来?”
那边邵贺一说罢,裘氏立即接话:“当朝皇后,乃老身亲孙女,我儿亲女,汝等还不速速让开?!”
实话说,邵柏对父亲祖母观感很复杂,难免残存一丝亲缘之情,而孙氏则太过于震惊。但不管是残存感情还是震惊,在裘氏“皇后”一词出口后,二人登时心头一凛。
国母,孝道。
昔日一封断绝书,邵箐多年来隐隐的态度。
再看眼前夜市人潮熙熙攘攘,已迅速聚拢过来,邵贺裘氏的话一出口,看热闹的人登时哗然。
有怀疑看向邵贺几人的,但更多是好奇瞪大眼睛的。
蔡氏母子面上一闪而过的得意之色,而裘氏邵贺目中则是笃定。
此四人之险恶用心,可窥一斑。
孙氏气炸了肺,立即推开儿子猛一撩帘子,厉喝道:“何方妖人?竟敢再次妖言惑众,赶紧拿下,送到京兆尹去!”
绝不能让女儿沾上这群人,否则怕是再甩不掉了。
孙氏能懂的,邵柏也明白,被推至一边的他诸般复杂情绪已如潮水般退去,面色涨红双手攒拳,极愤怒。
“孙氏?”
一女声厉喝,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中间那辆精雕吉祥纹的青帷大车被人从里撩起了车窗帘子,一个秀美白皙的贵妇人正一脸怒容,咬牙厉喝。
毫无疑问,这是孙氏。
只孙氏那一双风韵犹在的杏眸正死死盯着他们,冷光骤放,恨极怒极。
孙氏视他们为敌,毫不怀疑,若可以,大概她能将他们除之而后快。
那假若他们真被拿进了京兆尹,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身处囹圄,肉在案板的感觉邵贺等人太深刻了。一定不能被押入京兆尹,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没想到这孙氏反应这么快,竟没露出一点震惊下的破绽,威仪十足居高临下。然这突然窜出二贫民自称是皇后父亲祖母的事也够匪夷所思的,围观百姓孙氏话落那一刻,已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孙氏当机立断一声喝,登时粉碎邵贺四人半月筹谋,借舆论落实身份的法子目前是行不通了,而承恩侯府一干护卫已怒喝着跳下马,迅速包抄过来。
在这个关键的时刻,邵贺的脑筋前所未有地灵光。
“快走!”
不能让人逮住,否则他们被押入的就未必是京兆尹,邵贺当机立断,立即回身窜入人群之中。
看热闹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就在四人身后,邵贺占了地利一转身立即没入人群,裘氏蔡氏邵任慌忙紧随其后。
四人混入人群中,慌忙左穿右插,勉强脱身。
“表兄,那我们怎么办?”
设想过孙氏母子翻脸不认人,但当对方真这么做了的时候,蔡氏还是免不了一阵恐慌。她太清楚权位的影响力,通过孙氏母子反应证实身份的意图落空,她怕不等己方想出新对策,孙氏就紧着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