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被她这幽怨的话给吓住了,心里寻思着,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让琮珠这般难过,后来慢慢的抚慰她,方才明白竟是这般原因。
好在自己的法子用得到位,琮珠终于走出来了,不再是像以前那般愁苦。
方夫人笑着看了方琮亭一眼:“你们放假了?”
“是哪,放春假,让我们回家插秧,体验民情。”
“插秧!”方夫人嗤嗤一笑:“家里倒是有不少田庄,你明日就去乡下插秧去!”
方琮亭点了点头:“未尝不可,作为时代的新青年,自然是要体会民间疾苦。”
方夫人见他好像当了真,赶紧道:“谁要你去插秧呢,莫要糟蹋了秧苗!再说家里那么多田庄,你能忙得过来?”
方琮亭嘿嘿一笑:“能插多少就多少,积水成河,粒米成箩!”
“贫嘴!”方夫人瞟了他一眼,只觉儿子生得更英气逼人了些,心里不免欢喜:“你们是和思虞一块儿回来的?他怎么没陪着琮珠过来?是先回家了?等会打发人去林家下张贴子,请他们明日中午到顺德楼聚餐罢。咱们两家都同在苏州,可不该要亲近些?只是自打琮珠成亲以后方林两家就没见过面,这也太生疏了罢?说出去实在难听。”
琮珠的婆婆有些刁钻,方夫人心里头打着主意,明儿喊他们来吃饭的时候得要和她好好说个清楚,莫要仗着婆婆的身份来欺负琮珠。她的琮珠在方家可是如珠似宝般养大,到了他们林家,却被看得跟草一样了。
“母亲……”方琮亭有几分尴尬:“这贴子是不用派给林家了。”
方夫人有些奇怪:“这又是为什么?你还想帮母亲节约这几两银子不成?”
“不是节约银子的事情,”方琮亭无奈的看了方琮珠一眼:“只是……琮珠……琮珠……”
他鼓足勇气想把方琮珠已经离婚的事情说出来,可是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实在说不出口。
而且他有些心虚,怕母亲责备他。
妹子婚姻上出了问题,做长兄的不帮忙缓和小夫妻的关系,倒帮着他们离了婚,若是方夫人晓得他的所作所为,肯定会拿了竹片儿追着他打。
“母亲,我已经和林思虞离婚了。”
方琮珠大大方方的说出了口。
迟早是要告诉家里人的,难道还能瞒一辈子?为了避免方夫人胡乱感情投资,方琮珠决定趁早把这事情说出来——她还想要母亲拨点人手给她,好去林家般嫁妆呢。
“离婚?”方夫人脑门子嗡嗡嗡的响,一时之间不能体会这两个字的含义。
“对呀,离婚了。”方琮珠唯恐方夫人可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索性解释了一下:“离就是离开,婚指的是婚姻,离婚的意思是说我和林思虞已经分开了,从此再无关系,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哎呀!”方夫人这才缓过神来:“琮珠,你咋这般糊涂!”
她站起来,有些焦急:“快快快,快帮我去备轿子,我要去林家!”
阿大应了一声,转身就想走,却被方琮珠一声叱喝惊住了。
“阿大,你且站着,别到处乱跑!”
方琮珠把忠心下人吼住,这才转身来劝方夫人:“母亲,您莫非还想去林家说合?事已至此,再无破镜重圆的必要。”
方夫人一把揪住了方琮亭,生气的在他身上拍了两下:“你念书都念糊涂了不成?琮珠这么大的事情,你这做兄长的都不知道劝着些,由着她胡闹?真不应该送你新式学堂,弄得整个人都痴傻了,遇着事情拎不清,还显得你们的所作所为挺新鲜的?”
她拍打了方琮亭几下,越说越气:“是不是你怂着琮珠去离婚的?琮珠老老实实的,哪里晓得什么离婚不离婚,全是你这个做兄长给闹出来的幺蛾子事情!”
方琮亭受了责备,有苦难言,心里头想着,母亲总要找个人出气,琮珠离婚心里头苦,自己这个做长兄的得替她分担,不如自己受着母亲的责备便是。
“母亲!这不关大哥的事情,全是我自己做的。”
方琮珠赶紧拦住了方夫人:“母亲,您千万莫要怪大哥,他一直劝我不要这样做,只是琮珠已经死心了。”
方夫人这才停下了拍打方琮亭的手,一屁股跌坐回椅子,呼呼喘了两口粗气,这才抬眼看向方琮珠:“你为何一定要这般作践自己?多少人夫妻俩之间不怎么相得也过了一辈子的?你为何就这般忍不下来呢?”
“母亲,别人怎么过一辈子是别人的事情,琮珠就是没法忍下这种日子。”方琮珠走到方夫人身边,装作怯怯的伸出了一双手捉住了方夫人的衣袖:“在家时母亲最疼爱琮珠,嘘寒问暖唯恐有半分损伤,然而琮珠成亲以后,被婆婆压迫被丈夫轻视,母亲就能看得过眼?林家不过是想要琮珠的嫁妆而已,何曾有半点真心相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与其是送上门去任人鱼肉,琮珠宁可孤孤单单过一辈子!”
她说话的态度异常坚决,每一个字都是掷地有声,而她的眼中又如笼着水雾帘子一般,烟濛濛的一片,看得人心里痛惜不已。
“琮珠,我的琮珠!”方夫人被方琮珠哀怨的表情攻陷,一把抱住她哭了起来:“以后你可怎么办才好呢?”
一想到女儿才十七岁,便成了离异的小妇人,这让方夫人觉得愁苦不堪,总觉得以后方琮珠走出去会低了人一头,街坊邻居肯定会讪笑,亲戚好友背地里议论纷纷。
“母亲,你别为琮珠担心,有林思虞的时候,琮珠是一个人过日子……不,琮珠是要伺候着林家的人过孤孤单单的日子,没有林思虞,琮珠依旧是一个人过,只不过是心情舒畅多了,以后琮珠只会越过越好的。”
“你年纪小,还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道道。”方夫人抓住方琮珠的手捏了捏:“唉,琮珠,你只要回家住上半年,人家对你是什么态度,你就明白我为何不让你和林思虞分开了。”
方琮珠赶紧安慰她:“母亲,我不会在苏州住的,我要和哥哥去上海。”
方琮亭这才开口说话:“母亲,琮珠想考复旦大学。”
“什么?”方夫人看了一眼方琮珠:“琮珠,你要考复旦?”
就凭着她跟自己学的那几个字,能考上复旦吗?
“母亲,我会教导琮珠念书,就算今年考不上,去插班念两年中学,应该也没问题的。”方琮亭笑着看了看方琮珠:“毕竟琮珠那么聪明。”
这些天,琮珠一直窝在家里看书,有不知道的东西就拿来问他,他惊讶的发现琮珠知道的还真不少,不会比那些念过中学的女孩子差。
方琮亭不知道的是,方琮珠是故意拿了一些问题来请教他的,其实她什么都明白——毕竟上辈子学到的东西可比民国时代高中生学习内容要丰富得多。
“唉……”方夫人叹着气,不管方琮亭和方琮珠怎么说,她依旧觉得心慌慌。
“母亲,琮珠准备和哥哥去林家讨嫁妆,还请拨一批力气的下人跟着一块儿过去,免得发生冲突的时候会吃亏,而且到时候抬嫁妆回来肯定也要人手。”
方琮珠没有给方夫人想清楚事情的时间,趁胜追击:“嫁妆是父亲母亲打发给琮珠的一片心意,绝不能被林家扣下不给。”
方夫人想了想,无奈的点了点头:“让阿大去挑人吧,她挑好以后陪你们一块儿过去。”
第17章 方琮珠登门讨债
清晨的苏州初雨新晴, 四处都笼罩在一片迷迷蒙蒙的淡淡烟色之中,方府门口有一个阔大的池子,里边挨挨挤挤都是腊绿的荷叶, 雨珠与露珠在叶片上滚动着, 不时坠入水里, 发出清脆的“叮咚”之声。
一把红褐色的油纸伞撑着,伞面上绘着肥白的栀子花,画得十分传神,仿佛能闻到那浓浓花香。伞下行走的双脚上套了木屐,敲打在青石板上, 一声一声的响着, 微微溅起一点点泥水, 木屐的边上有了淡淡的雨痕。
方琮珠站在门口朝外边看着,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新鲜空气,顿时觉得头脑清醒。
这是最好去讨债的天气了,不热不冷,刚刚的雨丝风片已经停了, 眼见着一个小小模糊的白影就要挣脱周围棉絮一般的云彩跳出来——今日肯定会是晴天。
“把雨伞收了罢。”
方琮珠转头看了翡翠一眼, 小姑娘的肩膀上已经飘湿了些。
“是。”翡翠恭敬的应了一句,收起那把雨伞, 站在方琮珠身边, 看了看站在前面的阿大和几个男仆,忽然间觉得全身充满了力气。
两乘竹轿抬了过来,方琮亭和方琮珠兄妹俩坐了上去, 这种竹轿不是传统的那种鸟笼式样的轿子,虽然有垂帘,可是夏天的时候会把旁边两面挽上去,不会遮挡得严严实实,能透点穿堂小凉风。
前边开路的人吆喝了一句,轿夫抬着轿子朝前边慢慢行进,新荷的叶片从轿子一侧渐渐的倒了过去,很快就拐到了一条主道上,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
“哎呀,这不是方家的少爷小姐吗?”
路人有识得方琮亭兄妹的,看着竹轿里的人,惊呼出声:“方家大小姐去年出阁了,怎么今日回来没有和姑爷一块儿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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