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捷飞又是一笑, 将面露绝望的于洛拽进了传菜间。陆慕游靠在传菜间与雅间的门边, 恰好挡住了于洛看向雅间的视线。
“于娘子,请坐。”云捷飞笑着将于洛摁在凳子上。
于洛气得直哆嗦,伸手指着陆慕游, 道:“你们这是仗势欺人!我要去告御状, 我、我要让官家知道你们的真面孔!”
云捷飞笑出了声,道:“颂朝的确是个开放的地方,不像前朝那么阶级森严,但是若是普通平民想要告御状, 尤其是想要告士大夫,还是要跪过钉板,于娘子, 你想好了吗?这钉板跪下来,膝盖不废也残了。啧啧啧,可惜了于娘子这么好的体态。”
于洛嘴唇抖了抖,她还真不知道告御状需要跪钉板, 她还怀着身孕, 怎么可能跪钉板?
“那、那我去向鸿胪寺卿告状,我要让他知晓, 他手下的媒婆和下属都是什么货色!”于洛恨恨地道。
云捷飞笑得更大声,戏谑地看了陆慕游一眼,道:“郎主,似乎跟鸿胪寺卿告状不需要跪钉板。看来上次在辰林观,段凯没有告诉你我家郎主的身份啊。”
“我就是鸿胪寺卿。”陆慕游瞥了一眼笑得快要躺倒的云捷飞, 正色道,“鸿胪寺不管案件纷争,但本着为人民服务的原则,我会替你转去相关部门。”
于洛要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发抖,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于洛只觉得身上有些发凉,雅间四处燃着的火盆似乎一点儿也不起作用。
“虽然鸿胪寺办事不需要想于娘子汇报,但是我鸿胪寺手下排名首位的花助教的名声还是要顾及一下的。”陆慕游开口道,“花助教是我喊过来给慕容皓做媒,慕容郎君出身南诏,花助教自是要尊重南诏风俗。鸿胪寺向来坦坦荡荡,并没有做任何逾越之事。不知于娘子还有什么疑问?”
“自古以来,牝鸡司晨都是凶兆!”于洛挺了挺腰,将段凯教她的话说了出来。
云捷飞笑得脸都变形了,伸手拍着于洛的肩膀,问道,“于娘子,我敬你是个人物啊,你来之前,段凯没有先给你科普一下吗?那我来告诉你,鸿胪寺卿就是国师大人,凶兆?别开玩笑了。”
于洛愣了愣,面色忽而煞白,她这可算是鲁班门前弄了大斧。
于洛被噎了一下,忽而福至心灵,强撑着道:“你们与花重锦是一路的,自然是要包庇她!”
“包庇?”陆慕游想了想,淡笑道,“多谢于娘子提醒,这么说来,我似乎还真是包庇了一件事。当年辰林观观前断水之事,我没有追查下去,听闻你们一行人在半山腰停留了一宿。”
于洛再也止不住地颤抖了一下,别人不知晓,她自己清清楚楚,她从不曾晕车,为了配合段凯,她自己服下了呕吐的药物。于洛不敢往下想,生怕触及到了她不能触及的东西。
“大、大人,都怪我太着急了,给大人添了麻烦。”于洛踉跄着站起身,低声道。
陆慕游没有说话,转身就要进入雅间,在手指触碰到门的时候,微微侧身,道:“云捷飞,帮于娘子打一壶黄酒,算在我账上。”
言罢,陆慕游不再多说,进入了雅间,当着于洛的面关上了门。
于洛眼睁睁地看着陆慕游关上了雅间的门,心中越发地恨,花重锦,是你不珍惜段郎,还帮着别人来欺压段郎,别怪我不客气了。
雅间中弥漫着混杂着荔枝清香的酒香,花重锦歪坐在椅子上,桌子上已经空了两个酒壶,花重锦一手拿着自斟壶,另一手拿着酒盏,自斟自喝,口中还念念有词,不知道絮叨些什么。
陆慕游揉了揉额头,伸手将花重锦手上的自斟壶夺了过来。
花重锦也不抢,仰头将酒杯中的酒喝了,把杯子一扔,转头看向了陆慕游。若是说他出雅间的时候,她还残留着一丝理智,现在完全是个醉鬼了。
“把酒还给我!”花重锦舔了舔嘴角,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陆慕游赶忙把酒壶放在桌上,扶住了花重锦,道:“花重锦,别闹,你已经喝得够多了,不能再喝了!”
花重锦抬头细细地端详着陆慕游,道:“啧,陆大人,你还真是好看呐。”花重锦嘿嘿一笑,嘟起嘴唇,附送飞吻一个。
陆慕游愣了愣神,虽说是不曾见过飞吻,却不难理解。
花重锦趁着陆慕游愣神,狡黠一笑,捞起了陆慕游放在桌子上的酒壶。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花重锦高喊一句,仰头将酒壶里的就倒进嘴里。
“花重锦!”陆慕游一手扶着摇摇晃晃的花重锦,另一只手将花重锦手里的酒壶夺了下来,“你喝醉了,不能再喝了!”
“我没醉!不,我醉了!”花重锦咬了咬嘴唇,缓缓地坐了下来,“我之前听人说,要是喝醉了,不上房揭瓦、不打滚撒泼、不叉腰骂街、不哭闹跺脚,那还喝什么酒。我现在醉了,是不是可以行使醉鬼的权利了?”
陆慕游只觉得心口一痛,花重锦没有落泪,却是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疼。
“我花重锦自认不曾对不起任何人,无论是段凯还是于洛。段凯从来不曾当我是未婚妻子,从来没有维护过我,也从来没有帮我过一次。他人欺我辱我,他从来都是远远观望,生怕脏水沾到身上,污了他一身洁白的羽毛。即使是这样,只要婚姻没有解除,就算是他与我约法三章,我都不曾做对不起他的事!”花重锦靠在椅子上,眼底细碎的光若破碎的琉璃。
陆慕游叹了一口气,伸手想要揽住花重锦,却握了握拳,没有碰花重锦。她不曾做过任何对不起段凯的事情,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我也从来没有苛待过于洛,于洛是段凯的表妹,我怜惜她自小寄人篱下,我护着她宠着她,从来没想到今天会听到这么一番话。到底从什么时候,她对我的怨恨如此深?真的是升米恩斗米仇吗?”花重锦伸手抓住了陆慕游的手臂。
花重锦红着眼眶,没有落下一滴泪,可是陆慕游却是能够通过手臂上传来的力道,感受道花重锦的心伤。
陆慕游伸手摸了摸花重锦的头发,哄道:“乖,不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去休息一下好不好?一切都会过去的。”
花重锦闭了闭眼,抿着唇点了点头,张开双手道:“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抱过我,无论是多苦多累,我都要靠着自己的力气站起来。既然你说我喝醉了,那你抱我去休息。”
陆慕游只觉得心都揪成了一团,陆慕游毫不犹豫地弯腰,将花重锦抱在怀中。花重锦缩在陆慕游怀中,好似被遗弃的猫咪终于找到了主人。
“云捷飞,三楼的房间让掌柜的给我开了。”陆慕游道。
一直在门边假装自己是盆植物的云捷飞赶忙应了,“郎主,自打遇仙酒楼建了,您从来没有用过三楼,现在您一用,各方势力恐怕会收到风声。”
“无妨,遇仙酒楼是之玄阁所开,这件事情本来并没有刻意瞒着。现在巫毒殿小动作越来越多,之玄阁也应该露面了。之玄阁本就是陆家的势力,无妨的。”陆慕游道,“一会儿你再去花家,就说有急事,花重锦今日在鸿胪寺加班。”
“什么?三楼?”遇仙酒楼的掌柜一骨碌从榻子上爬了起来,掌柜赶忙擦了擦脸上的汗,这几年从没有人住到三楼,还好没有偷懒,他每日派人打扫三楼,要不然现在真的是死定了。
云捷飞晃了晃手上的令牌,道:“月娥与你说过了吧?”
掌柜连连点头,有些慌张地将钥匙从腰间解了下来,双手呈上,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我能否去拜见一下郎主?”
“不必,郎主不想张扬。管好你的嘴。”云捷飞拿过钥匙,道。
掌柜连忙恭敬地行礼,目送云捷飞走了出去。看了一眼狂风骤雨的窗外,难道,这京城要变天了吗?
陆慕游轻轻将花重锦放在床上,伸手替花重锦拉上了被子。
花重锦揉了揉眼睛,伸手拉过被子,嗅了嗅被子上的味道,又一把拉住陆慕游的衣袖,小狗一般凑上去嗅了嗅,道:“这被子上味道不好闻,肯定没有拿去晒太阳,不会有虫子吧?”
陆慕游失笑,替花重锦将头发拨了拨,道:“不会,我替你看着,你睡吧。”
“我跟你说,段凯从小就坏,要不是看在他爹的份儿上,我早就一个回旋踢飞死他!”花重锦喃喃道,翻了个身,细不可闻地道,“反正很快他就跟我没关系了。”
陆慕游倾了倾身子,轻声道:“嗯?”
花重锦呼吸渐渐平稳,已经睡了过去。
陆慕游蹙了蹙眉头,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没有听到。罢了,既然她还念着段凯,他就替他好好看着段凯便是。
陆慕游抬手替花重锦将被子掖好,外边的雨声与花重锦的呼吸声交织着,陆慕游一笑,岁月静好大抵也就是如此吧。
…………
琉璃镶嵌的铜镜中,一位皮肤黝黑的娘子坐在铜镜前,细细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子香,你说我是不是白了一些?”良久,娘子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