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复仇支撑着都墨走到今天,当有一天仇人身上的复仇火焰燃烧殆尽,下一个蔓延过来吞噬的只会是他自己。
都墨没有急着回答她,因为他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一直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复仇成功,为许叔伯和父母洗刷冤屈后自己会做什么。
他不是感性的诗人,也不是痴人说梦者,他总活在过去和当下,却忘了抬起头远眺无望的未来。
屋檐上的雨水低落窗边,他轻声道:“到时候再说。”
许笑一手撑在窗边,看着楼下过堂的人,说:“能不能告诉我,和汇王爷为什么要装傻,你们的计划又是什么?”
“当年,太子不是病死而是被人谋害身亡的。”
“怎么回事?”
“太子是染风寒而死,染风寒又是因为落入御花园的水池,可推他落水的却是后宫一个不知名的答应。太子病逝后宫中彻查许久,迟迟找不到那位答应。同年被抄家的黎大人,不过是皇权争斗和皇帝发泄怒火的牺牲品罢了。”
“你的意思是当时这些都有同一个幕后主使?”
“谁获利最多,谁就是主使。”
“你心中有数了?”
“嗯,十八年前内阁首辅被人杀害,嫁祸给琉璃宫,随后登台的内阁首辅叫做徐沺。”都墨如同背书一样娓娓道来,“徐沺,廉正十年生,现年五十二,一妻一妾,两个女儿,亲家是内阁学士范进取,女婿是范知书,还有一位待嫁闺中……”
“你等我一下。”许笑叫停他,回九婴画图的桌上取了笔墨纸砚,捞起袖子,像模像样地画关系图。
徐沺,十八年前那场浩劫的获利者,范进取如今官居内阁,娶了公主为妻,两人又都是二品及以上的大臣,朝中中流砥柱。范进取和尹和政搅在一起,若他与徐沺是一伙,自然徐沺也是支持尹和政与尹和顺的。背后有内阁撑腰,怪不得尹和政敢觊觎皇位。
许笑提起笔尖,分析图上关系,顺势把黎大人、黎水冼、尹和乐等人一起加上去。
都墨看她如此认真,踱步到她身后,瞟了一眼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龙飞凤舞图。
“理清楚了?”
许笑说:“大概懂了。事已至此,我觉得已经没有退路了……你手上可否掌握了他们的罪证?”
都墨从她手中拿走笔,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下几个大字。
“再多的证据,也比不上那人的一句话。他已经不年轻了,眼下就是最后的机会,让他承认自己犯下错误的最后机会。”
许笑看他一眼,盯着那几个字陷入沉思。
皇上……的确,如果皇上不将他们一网打尽,治个死罪,这伙人根基稳健,就算新皇上任能动摇他们的地位,也铁定垮不了台,总有一日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看似朝中只有两股争夺东宫之位的势力,其实还有尹和慧在暗中观察,伺机而上。你和尹和慧合作的条件,恐怕就是为十八年前的事正名。你表面上帮尹和政,暗地里辅助尹和慧夺取皇位,是这样的吧?”
都墨一手撑在桌上,俯身把下巴放在许笑的肩上,道:“嗯,不算笨。他要装傻避开那些明枪暗箭,我要复仇平反的权贵势力,既能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你就不怕被人发现,功亏一篑?”
“我从未跟人说过,谁会知道?”
整整十四年他都在谋划这件事,怎么可能会让它打水漂。
都墨将下巴从她肩上挪开,在她耳后根处低语:“但是现在你知道了,你会怎么做?”
许笑转过身,下定决心一把将他抱住,埋在他的左胸,道:“我会帮你的。”
帮他报仇,把他拉回正道,让他好好做人。
都墨没想到她会这样说,顺势将她搂在怀里,就像他把她从枯井里救起那时一样,两颗心贴在一起,亲密无间。
门突然被人推开,小宫本是扶着九婴进来,看到都公子和都姑娘抱在一起,忙松手捂住眼睛。
九婴明知故问:“小宫,怎么了?”
他就知道,这两人有猫腻。
小宫连忙否认:“我什么都没看见!不对,我看见好大一只老鼠,掌柜的我们去楼下呆着。我,我去拿扫把来打老鼠。”
许笑松开环在都墨腰上的手,却发现自己的腰被机器铁钳卡住了一般,动都动不了。
一抹红爬上许笑的脸颊,她拍着都墨的手臂,低声喊道:“喂,放手啦!”
都墨瞪了一眼九婴,松开了对许笑的束缚。
许笑的脸愈红,根本不敢正眼看小宫和九婴,一双手高高举起,挡住自己的面颊。
这该死的心脏,跳得贼快。
“我怎么没听到老鼠的声音,是不是已经跑了?”九婴憋着笑,一本正经地问。
小宫从手指缝里偷看一眼,说:“是,老鼠跑了。”
九婴忍不住勾起唇角,道:“那我们进去吧。”
都墨端起刚才用过的笔墨纸砚往九婴画图的桌上走,不知怎的砚台落下打翻在桌上,几张画纸被墨汁糊了个正着。
“不好意思,手滑了。”
这话说的毫无歉意,小宫看九婴十多天的心血毁于一旦,心里替都公子捏了把汗。
都墨的动作九婴看得一清二楚,无奈现在是个“瞎子”不能发作,咬着后槽牙道:“都公子也在啊……”
“我们马上就走了。”
小宫上前将桌面上被弄花的画捡出来放在一旁,边收拾边说:“外面又下雨了,二位去楼下拿了油纸伞再走吧。”
弄花了他辛苦十多天的劳动成果,还要顺走他十两银子一把的油纸伞,血亏,血亏啊!总有天他要讨回来。
九婴听完,心里已经气得脸红鼻子歪,面上仍波澜不惊,道:“小宫,送客。”
小宫怕他追问起画的事,连忙应道:“是。都公子,都姑娘,跟我来吧。”
许笑脸上的红晕还没消散,慌慌张张同九婴行了个礼,跟在小宫身后跑了。都墨得意一笑,用唇语对九婴说:“这次,还是我赢了。”
九婴气得朝他击出一掌,被都墨躲开,还顺带从外面关上了房门。
他的声音在楼下响起:“回见。”
第65章 千仞无枝
等接过小宫抱来的油纸伞,许笑惊叹于它的重量,出乎意料地结实。
手柄处一串大红流苏,抓住伞架轻轻一撑,伞骨伸展开来,水红色的伞面上画着花鸟走兽,面上一层柏油,防水防虫防腐蚀。
许笑愉快地转着伞,问小宫:“真漂亮,这个是用来卖的吧?”
听到许笑夸奖自己的手艺,小宫热情地说:“是我前几天刚做好的,送你们了,希望你们以后常来。”
“不,我们应该不会来了。”都墨撑开伞,站在门口望着天空,“等这场风雨停了,有空你们来琉璃宫玩吧。”
说罢,他步入雨中。
许笑朝他的背影深深望了一眼,心中怅然。
等这场“朝廷风雨”结束,还不知要多久……
“放心,有空我会再来的。”
许笑笑着在门口与小宫挥手告别,转身走进雨里去追都墨。
因为之前那场雨的缘故,街上摆摊的商贩全撤走躲雨去了,街道除了积水,到处都空荡荡的。
小宫做的油纸伞虽然坚固耐用,伞面也大,无奈风吹雨打,回到客栈时裤子湿了大半。
两人把油纸伞撑在大堂地上晾着,都墨跟没事人似的上楼换衣服,可惨了许笑,鞋子全湿,没有换洗的鞋。
回房后鞋子袜子脱了甩一处,许笑拿着衣服在屏风后换衣服。
刚穿上裤子,门“吱嘎”一响,从外面被人推开。
“谁?青炼吗?你们回来了?”
许笑立刻警觉地问,一把扯下搭在屏风上的衣服,遮住自己的上半身。低头发现穿了肚兜,许笑心想自己大惊小怪,也没啥好怕的,手忙脚乱罩上里衣。
系好衣绳许笑走出一看,屋里除了她只有都墨一人。
“是你啊。”
他穿着绛紫色的锦袍,坐在桌前,一手撑脑袋,翘腿歪坐着,颇有几分富家贵公子的样子。
“正好你没穿衣服……”
都墨起身朝她走来,许笑连连后退,竟被他逼至床边。
许笑捂住胸口,结结巴巴说:“你,你干嘛?”
看她紧张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把她怎样呢。
都墨决心逗逗她,一拉衣襟,外套顺着肩膀滑脱,他脱掉外衣扔在床上,道:“你说呢?”
我靠,美男计?!
许笑连忙摇头说:“不行,坚决不行!”
都墨利用身高一点点压下来,近到能数清对方的眼睫毛,语气暧昧:“为什么不行,那刚才在‘添香阁’怎么说~”
许笑无法正视他,用手推着他的胸膛,解释说:“不,那只是一时冲动。”
“哦~那你倒是说说,什么让你冲动了?”
“我,我同情心泛滥而已啊!”
他控住她的双手,浓密的眉毛一挑,瞳孔变小,黑色的眼睛盯着她,道:“你可怜我?”
呃,貌似这个不可以回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