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还有机会?”家庙碑的事,现在舒舒觉罗氏已经知道了,这就使她不得不相信王道士说的话可能是真的。何况现在除了相信他,她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第42章 不能说的秘密
“懿儿, 你为什么要对皇后撒谎?”偌大的武英殿里香烟袅袅,除了康熙与佟懿儿一前一后在塔娜漆金的巨大棺椁前静静伫立, 殿内没有旁人。康熙穿一身藏青色的常服, 声音有些沙哑。
“懿儿……懿儿不知道您指的是何事。”佟懿儿穿着白布丧服, 一字髻下裹着一圈白布, 只有眼圈是红的。
“朕根本没有碰过如吉, 你知道的。”康熙转过身看着佟懿儿。她瞬间将头低下去, 红着脸躲避他追问的目光, 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告诉朕, 为什么。”
“皇后努力了一辈子, 到头来也没能为您生下一子半女, 当她听闻承乾宫里有人诊出了喜脉,如果知道这个人是懿儿,她会怎么想?”沉吟片刻,佟懿儿终于理直气壮地直起身子,这回康熙的目光倒有些黯淡了, “还有——您忘了安嫔的事了?”
“不要提她了, 紫禁城里没有那两个毒妇!”康熙的声音忽然高了一调, “朕……朕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懿儿知道……可是只要大家知道懿儿有孕,懿儿就会不安全……孩子……孩子也会不安全——可那些在暗里的人, 做了就做了, 不管您许不许。”想起数月前流产的经历, 佟懿儿的视线模糊了, 这时候她倒没有去想历史上的雍正生母究竟是谁,只知道自己和心爱的人已经有了爱的结晶,她必须保护这个来之不易的果实。
“对……对不起懿儿,朕——”康熙看见面前这个泪如雨下的女子,一时觉得自己真的有些过分了,一把上前拥住她轻声道,“看来朕还是不够强大,是朕高估自己了……”
“既然……既然已经把话放出去了,那就把这出戏演完罢——”佟懿儿欣慰康熙到底还是个明白人,只要一切还在她可以控制的范围,四阿哥一定可以如期而至。她柔声细语道,“一切都是情势所迫……都是命中注定——孩子是懿儿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这件事,我们知道就够了……有缘的话,有一天我会亲口告诉他。”
“连皇祖母都瞒着吗?”康熙惊诧地扭头看她的眼睛,不敢相信这个女人这般果决。
“除了我们和武太医,还有我的家人,我不希望更多人知道这件事——您不要忘了,您现在又没有皇后了,可您有一个太子。”佟懿儿强调的“又”字使康熙的面部微微抽搐了一下,看着烛火掩映下的大行皇后牌位,他的心仿佛被刺了一针似的。
“反正……以后阿哥格格们都是你的孩子,都要叫你一声额涅的——前儿个保成还问呢,说贵妃额涅怎么好久没带他去御花园玩了——”谢天谢地,看来康熙是真的同意了她的方案。佟懿儿瞬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大行皇后上谥孝昭皇后之后不久,宫中即传闻贵妃耍起小姐脾气与康熙不睦,一气之下回到娘家。一时之间关于佟家这位二小姐的八卦在京师成了贵族们茶余饭后的热议话题,刚好冲淡了些许孝昭皇后去世的阴霾。
“我说妹夫,你们家那位贵妃娘娘,脾气消下去些没有啊?”这日众人随同康熙往巩华城月祭孝昭皇后,索额图正巧遇上佟国维朝自己走来,忙笑着作揖道,“这丫头八成是被你宠坏了,跟自个儿的丫鬟叫什么劲呢你说——”
“索兄说的是……是愚弟教导无方……小女比不上两位皇后,还是泰山大人家的女儿堪为懿德垂范……”佟国维知道佟懿儿有孕却要瞒着天下人,本就替女儿抱屈,无奈现在除了哑巴吃黄连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得垂头叹道,“只可惜——”
“唉——谁说不是呢!”听佟国维提起尼楚贺,索额图便把刚才在塔娜灵前流剩下的眼泪匀过来了一些,“娘娘倒好,一走了之,留下个独苗,让皇上费多少心呐——”
“这不还有索兄您嘛……太子有您的辅佐,一定可以不负众望的。”索额图有一双细长却犀利的眼睛,从那里面射出来的焦虑让佟国维的头皮一阵发麻——他忽然庆幸自己有一个如此聪明的女儿,如果将来佟懿儿注定会成为继任皇后,索额图一定会对她的孩子有所忌惮。
“借妹夫吉言了,但愿罢……”
索额图与佟国维告别时心事重重的样子,很长时间都在佟国维的心头萦绕,挥之不去。他一定知道塔娜死后下任皇后会是谁。俗话说,夫妻吵架床头打架床尾合,佟懿儿与康熙“和好”是迟早的事。更何况胤礽现在还小,难保哪天出了意外,索额图能怎么办?
“塔娜丫头的丧仪也差不多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懿儿接回来?”已是四月了,这些日子康熙忙着前线的战事,又要按礼制去巩华城祭奠塔娜,整个人瘦了一圈,显得格外憔悴。到慈宁宫探望太皇太后时,坐在罗汉床上的老太太握着康熙几乎只剩一把骨头的右手不禁心疼道,“懿儿这丫头也忒不体谅人了,看着也不像个能做皇后的料啊……”
“等……等乌贵人生下皇子再说罢……”康熙的嘴唇哆哆嗦嗦,眼睛直勾勾盯着银灰色袍子上的团龙纹,生怕自己的眼神让太皇太后发现了秘密。
“说到底,懿儿那丫头还是忒小气了些——”听康熙这样说,原本一脸严肃的太皇太后忽然咯咯笑了起来,“没想到她跟自个儿的丫鬟较上劲了!”
“是……是啊——懿儿年轻,从前朕都是拿她像妹妹那样宠着,难免有些骄纵……”康熙见太皇太后并没有怀疑什么,勉强笑笑顺着话头说下去,“现在也是多事之秋,让她在娘家呆呆,避避风头也好。”
“以后她就是正宫娘娘了,你可得慢慢教育她。”太皇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佟懿儿原本就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但现如今已经别无选择。
“朕……朕不打算封懿儿为皇后。”这些日子在巩华城享殿面对两位皇后的棺椁,康熙思考了很多,也许佟懿儿不愿做皇后的话不是一句玩笑,做他的皇后实在是太难了,他不应该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拖下水。
“胡闹!”太皇太后听不得康熙说这样的丧气话,她的脸瞬间耷拉了下来,拿起桌上的铜制旱烟管吸了两口,敲了敲脚下的痰盂,每一击都像是敲在康熙心坎上,“你才二十四岁,就要当鳏夫?你让天下人怎么看你?”
“朕立了太子,就已经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了,朕有没有皇后,对他们有什么影响?”
康熙双目含泪,从梨花木杌子上站起来,质问的声音在宫室中回荡。
“这些日子懿儿回娘家,你知道京城里都在说什么吗?”看着这样的康熙,太皇太后不可能不心疼,但是她必须尽到一个后宫之主该尽的责任,“你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听到罢?”
“他们说他们的去,都只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康熙听到外面传说佟懿儿嫉妒,心里自然是不高兴的,但他现在不能解释。
“那我问你,你的帝王威严何在?懿儿的颜面,你也不顾了?”太皇太后显然希望维护皇室的形象,现在这样的情形,使她觉得十分被动。
“皇上刚刚登基的时候是个少年,无有建树。在懿儿看来,一个皇帝的威信不仅来自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位,更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使人拥戴。”——不知何故,几年前佟懿儿在尼楚贺棺椁前对康熙说过的话忽然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不再惊慌失措,轻轻嗓子,直视太皇太后眼中的怒火。
“在荡平三藩之乱之前,朕说什么都会引人议论,立不立皇后,他们都不可能完全信任朕。”康熙的这句话倒让太皇太后一时愣住了,只听他继续从容说道,“他们质疑朕立储、立后的事,不过是找个机会表达他们的真实想法罢了,没有懿儿这件事,他们也会找到别的借口。”
康熙的话让太皇太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虽然她是久经考验的长辈,比康熙经历了更多事情,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孙子刚刚说的话很有些道理。他现在太年轻了,就跟十几年前她的儿子福临一样,面对着一群可以当自己叔伯,甚至可以当自己祖父的股肱大臣,做什么不会被批评呢?
“好……立后的事,就先放一放罢——”太皇太后的语气温和了许多,她让苏麻喇姑扶着自己起身,上前轻轻握住康熙的手喃喃道,“也许……祖母也有错的时候,不该不相信你们,不该不给你们一点时间——”
康熙听到“你们”二字,知道这是说他和他的父亲,他忽然双膝跪地,郑重其事地向太皇太后叩首三下——如果顺治能够听到自己的母亲说这样的话,也许一切就会大不一样了。
“孙儿,快起来……”看见此情此景,往事交叠着纷纷涌上心头,她想起自己的儿子如眼前这个人一般大的时候,已经化成了一坛骨灰,不禁老泪纵横。她吃力地弯下腰去扶起康熙——这个得了天花九死一生的孩子一眨眼已经这样成熟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