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皇祖母并不只是偏私,她老人家不是犯糊涂?”听了佟懿儿的分析,康熙忽然有一种柳暗花明的感觉,“此一时彼一时,是这个道理吧?”
“懿儿觉得,太皇太后喜欢孔公主是事实,想要利用她们多年的母女情分缓和广西的局势,也是事实。”佟懿儿笑着往康熙碗里夹了一块酱香茄子,看着发愣的康熙倍觉可爱,“您快吃几口菜罢,吃了才能赶得上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深谋远虑呢!”
“对哦,为什么你就赶得上呢?”康熙这才渐渐回过神来,拿银筷的顶头轻轻戳了戳佟懿儿的额头道,“其实朕早就怀疑了,你小小年纪,又是一介女流,有时竟比朕想得还深远!”
“懿儿……懿儿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而且懿儿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也不像昭妃娘娘那般饱读诗书——”听康熙说“怀疑”二字,佟懿儿瞬间心虚了——她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聪明,但每当康熙遇到困惑,她却克制不住想要帮助他的心。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没救了。
“打住打住——”听佟懿儿提起塔娜,康熙不禁连连摇头,“快别跟我提塔娜了,她一天到晚都是那些温良恭俭让的大道理,无趣得很!你就这样挺好的,朕跟你开玩笑呢,你可别邯郸学步啊!”
“是——臣妾要‘夫为妻纲’!”佟懿儿俏皮地贴在康熙耳边轻声道,“懿儿这样,算不算学以致用?”
她刚说完,康熙也不顾嘴上还残存着茄子的油水,偏头对着佟懿儿的嘴唇就是一记深吻。
“保成,昨儿教你念的诗你还记得几句啊?”自尼楚贺崩逝后,康熙一直将胤礽放在乾清宫亲自教导养育。开春后天气渐暖,佟懿儿常请旨带着胤礽在御花园学步。小家伙现在已经快满三岁,能够流利说不少句子。佟懿儿“得寸进尺”,开始教他念诗。这日站在绛雪轩的台阶上冲扶着海棠树的胤礽招手,引他背自己昨天教他的句子,“白日——”
“依山尽——”因佟懿儿手心放着一颗松子糖,胤礽禁不住诱惑便蹒跚着奶声奶气地念出后半句。走到有台阶的地方,胤礽忽然停住脚步,看着自己墨色靴子上的东珠发愣。
“欲吃松子糖——”佟懿儿知道他必是不敢上台阶了,遂晃了晃手上的糖,改了这首诗的一句逗他。
“更、上、一、层、楼——”胤礽不愧是嫡子,足够聪明到不会上佟懿儿的当,只见他握紧双拳,一步一个台阶地走到佟懿儿面前。
“骗不到你啊——”佟懿儿将松子糖喂到胤礽嘴里,抱着他亲了几口,“真聪明!”
“阿哥的诗,好像背错了。”忽然,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佟懿儿身后响起,她抱着胤礽回头一望,果然是她——几年前在慈宁宫远远望见的建宁公主。今日她穿着一身宽大的灰布袍子,麻花辫子服帖地盘在头顶,手里拿着一串蜜蜡佛珠。
“公主万福。”佟懿儿万万没想到竟在这样的场合下与她第一次真正对话,想起过去议论她的种种,佟懿儿不由面红耳赤,吩咐乳母将胤礽抱回乾清宫,自己与建宁公主坐在绛雪轩里说话。
“你方才应该教他念‘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看着乳母手中抱着的胤礽渐渐在视线里模糊成一个明黄色的小点,建宁公主忽然泪流不止,“你……教得不对。”
“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佟懿儿忽然想起小时候在电视剧里看到五阿哥教小燕子背《古从军行》练剑的画面,当年这个情节曾让童佳意屡屡捧腹,但面对建宁公主,她却笑不出来了。
“你知道啊,你怎么不教他?”建宁公主的质问让佟懿儿感到头皮发麻,她忽然很想逃离这里。
“公主您怎么跑这儿来了——”苏麻喇姑的出现舒缓了佟懿儿紧张的情绪,原来建宁公主是听说了孔四贞的事后,偷偷从府中跑出来找太皇太后理论的。太皇太后当然没有答应她的诉求,她精神恍惚中一路走到了御花园,才有了与佟懿儿的偶遇。
“公主,您回府上呆着罢,太皇太后也是没办法啊——”苏麻喇姑向佟懿儿福了福,缓缓牵起建宁公主的手边走边劝,“您好好养着身子,别多想了……”
“太皇太后就是偏心!自个儿的亲生闺女待遇比我好,我也就认了!可我好歹是太宗皇帝的亲生女儿,她孔四贞能跟我比吗?她的丈夫反了可以既往不咎,为什么我的丈夫和儿子就非得死?!”建宁公主忍无可忍,她忽然甩开苏麻喇姑的手,害苏麻喇姑打了个趔趄,幸亏佟懿儿及时上前扶住才没有摔倒。
“当初把您嫁给吴家的时候,谁也没料到吴三桂会反啊……天地良心,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哪儿有不疼您的道理呢?”苏麻喇姑不愧是太皇太后的忠仆,说这番话时,佟懿儿扶着她都能感到她全身在颤抖。
“是……我不该怨太皇太后,都是我的命……我的命!”建宁公主也知道自从吴三桂决意造反那一刻起,她自以为和平宁静的安乐窝就已经是覆巢无完卵了,但她总是不甘心。
“公主,回去罢……太皇太后说了,你没了吴家,爱新觉罗家永远都护着你——”平复了心情,苏麻喇姑重新牵起建宁公主的手来,这次她没有拒绝,只是泪眼婆娑。
第34章 靡不有初
“启禀娘娘, 钟粹宫马贵人有喜了。”时值五月,承乾宫门前的梨树已长出茂密的枝叶, 钟粹宫掌事嬷嬷跪在在承乾宫正殿的猩红万寿纹地毯上, 喜气洋洋地向坐在紫檀木雕花宝座上吃茶的塔娜通禀, “今儿个贵人犯了头晕, 因此不能向您请安, 特遣奴婢前来代为致歉。”
“哦, 马贵人辛苦了, 嬷嬷下去领赏罢!”塔娜面不改色地将黄地绿龙纹茶盏搁在身旁的洋漆雕花茶几上, 语气十分温和, “近些日子天气着实炎热, 马贵人既然有孕, 就不必常来请安了,等胎像稳固后再来不迟。”
坐在左首第一的佟懿儿看着那掌事嬷嬷一脸得意地谢恩出去,心中揣度马贵人现在怀的这一胎必是三阿哥胤祉无疑了——这马佳氏自替康熙“生”了承瑞后,康熙感念她于国有功,常常去钟粹宫临幸她。后来她也曾真生下过几个孩子, 可惜现下除了一个女儿外无一存活。塔娜原就不觉得马贵人值得被自己放在心上, 因此目送嬷嬷出去后依旧与众姐妹调笑, 内心没有半点波澜。
“懿儿妹妹,你在发什么愣呢!”见佟懿儿出神的样子, 塔娜以为她是嫉妒马贵人怀孕, 心想这佟懿儿到底是被康熙宠坏了, 一点气度也没有, 哪儿比得上自己这般温柔贤惠。
“没……没有啊!”听到三阿哥即将来报到的佟懿儿忽然意识到四阿哥也不远了,内心正盘算着什么时候为康熙和如吉“牵线搭桥”合适。塔娜的问话把佟懿儿拉回现实,她只得尴尬地摇摇头,即使被塔娜误会成她在嫉妒马贵人,她也不能解释。
佟懿儿的表情在众妃嫔眼里看来,几乎就是她嫉妒马贵人的“铁证”了,见塔娜冲佟懿儿会心一笑,众人皆努力做出一副宽容大度的表情来,向塔娜表示自己和准皇后一样不在乎马贵人的身孕,佟懿儿才是异类。
“刚才在殿上,你真不在乎马贵人的身孕么?”众人散去后,只有济兰陪着塔娜进了承乾宫东次间,扶她在罗汉床上坐了,蹲下来替她捶腿。
听塔娜忽然抛出这样一个问题,济兰一时低头红了脸,娇嗔道,“臣妾不比娘娘有母仪天下的气度,要说完全不在乎,也真是诓娘娘了。”
“嗯,懂得藏住心思,是在这后宫站稳脚跟的第一步,看来你已经学会了。”塔娜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她果然没有看错,“今儿景仁宫那位在这里失态,就是你们的教训。”
“娘娘说得是,济兰谨记于心。”济兰入宫也有些年头了,怎奈康熙至今似乎仍对她兴趣寥寥,她反复告诉自己要沉住气。现在得到了塔娜的肯定,她冷静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坚定,更加坚信自己选择的道路没有错。
“格格,您今日是怎么了?”回景仁宫这一路,王嬷嬷琢磨着佟懿儿方才的异样,越想越觉得危险,不免忧心忡忡起来,“马佳氏不过就是一个贵人,您万万犯不着与这等人计较,失了您的身份啊——”
“嬷嬷您想哪儿去了!”佟懿儿委实想不到自己一时的小差竟引发了这样严重的后果,不由站在景仁门前笑着转身向王嬷嬷道,“我非但不生气,反而替马贵人高兴呢——”
“您跟我解释了没用啊,娘娘们会怎么看您,您想过么?”王嬷嬷毕竟是经过世面的,外界有什么异象,她稍微一看便可了然于心,“就您那一走神,人家嘴上不说,心里犯多少嘀咕,您根本就猜不着!”
王嬷嬷的话让佟懿儿几乎彻夜难眠——她本以为“宫斗”模式会等到她成为贵妃那天才对她开启,却没想到现在她无意间的一个走神都有可能引起波涛汹涌。因为她是佟国维的女儿,是康熙的表妹。后宫多少只眼睛盯着她,就等着她出洋相,今天这么好的机会,私底下谁也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