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你说,汗阿玛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啊?”往西安的一路,骑在枣红色骏马上护驾前行的胤祥想着方才的一幕幕,不由心生困惑,向胤禛询问道,“我怎么觉得……汗阿玛好像是话里有话一样呢?”
“汗阿玛一无所知才不正常呢!”胤禛穿着一身藏青色行服袍骑在一匹白马上悠然自得,显然对今日发生的一切毫不吃惊,“你以为只有你偷偷跟去了,汗阿玛在华清池就没有眼线么?汗阿玛比咱们更关心舆论,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有机会败坏他的名声,败坏朝廷的名声。”
“所以……汗阿玛是看破而不说破,给八哥他们留面子咯?”胤祥过去一直以为,但凡看到了这世上的不平之事就一定要想法子纠正,经过今天这样一场波折,他才发现事情远没有自己想得那样简单纯粹。
“唉……这个胤俄!”此时此刻在銮舆内,康熙与佟懿儿相对而坐,满面愁容,“朕现在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孩子的臭毛病,怕是这辈子难得改掉了——”
“这八阿哥虽然有些贪恋美色,可若是没有人引起他的馋虫,他也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的。”佟懿儿过去选修过一些心理学课程,对人的心理活动有一些深入的认识,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她自信对胤俄这个人还是有些心得的,“您看他在京中,这么多年只要咱们给他控制了,他也不曾闹过什么丢人现眼的新闻来,不是么?”
“是啊,之前的锦书丫头,还有……还有索宁!”康熙大脑中不断闪回胤俄当年的“风流业绩”,不禁摇头叹息,扶了扶额头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若是没有你处理,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笑话来呢!”
“懿儿是皇后,所有的阿哥都叫懿儿一声额涅,八阿哥的过失,懿儿自然也该放在心上才是。”佟懿儿将手轻轻搭在康熙肩头,轻言细语宽慰道,“阿哥里头,也就是保成和胤俄两个孩子失去了额涅——保成有一个好媳妇索宁,自然是用不着担心的,只是那胤俄……确实要麻烦些。”
“朕倒觉得,胤俄的过失,宜妃和他那不省心的媳妇札克善要负八成的责任!”康熙想到昨夜曹頫向自己汇报的消息,整个人不禁一阵恶心,浑身汗毛直竖,“朕现在真是后悔当初让那郭络罗济兰进宫来,这个女人野心可大着呢,你看看她教出来的两个儿子,是什么东西!”
“这主意也是当年塔娜姐姐拿的,那会子您根基不稳,自然……自然是要笼络人心的。”追忆当年,佟懿儿深知当初的的确确有许多无可奈何,想到济兰的家人屡次接驾时多有出力,佟懿儿还是觉得应该替济兰挽回一些颜面,“当初的事发生了也就发生了,现在的局面也不是某一个人造成的,多说无益。”
“如果是现在,朕绝对不会想着用纳妃子这种昏招来稳固自己的江山了!”康熙望着这个眼前陪了自己将近四十年的女人,忽然心头涌起一阵愧疚之意,将佟懿儿拥入怀中道,“那几年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真是对不住——”
“您是八岁登基,当然不可能一开始就让人心服口服,过去走的弯路,也不过就是给未来的人一点教训罢了。”此一时彼一时,在当时的环境下,太皇太后能够想到的办法大概也是让康熙多纳一些妃子笼络各方势力,毕竟康熙的父亲和祖父也是这么做的。佟懿儿不愿意再纠结于过去,只希望康熙能够对未来多一点信心,“只要……只要将来的储君能够不再三妻四妾,那您的弯路也算没白走不是?”
“那要是这样的话,八阿哥和九阿哥两个孩子就彻底断绝了继位的希望了!”康熙听了佟懿儿的祈愿,不由吻了吻她的额头,喃喃道,“朕心里早有想法了,你放心。”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西安是汉唐时代国家的都城,康熙的车驾第一次进入西安城门时,甬道两旁跪满了迎接圣驾的官民,万岁之声不绝于耳,场面十分震撼。
“朕启行前,曾说过想见见这西安有名的大儒二曲先生,你们可曾安排了?”到达行宫,康熙当着诸位皇子的面,向川陕总督抛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问题。
“回……回皇上的话,奴才接到旨意后,屡次去拜访李先生,可……可纵使三顾茅庐,那李先生也称病不出——奴才……奴才实在是没法子,请皇上恕罪!”这甘陕总督是个地地道道的满洲子弟,自然不大能理解康熙为何要见一个布衣老者,但康熙既然问起,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回应。
“胤祥,你可知道朕说的这位二曲先生是谁啊?”康熙没有回应川陕总督的请罪,却笑着回头将胤祥召到身前,和颜悦色问道。
“回汗阿玛,儿臣听法海师傅说过,这二曲先生姓李,名讳为颙,是久负盛名的大儒,与浙江的黄梨洲先生齐名。”这点小问题自然难不倒胤祥,他从容地在康熙面前打了个秋千儿,不疾不徐地答话。
“那你知道朕为什么一定要见他么?”康熙抬了抬手示意胤祥起身,继续问道。
“儿臣听法海师傅说过,李先生自我大清定鼎以来,就一心著书立说,誓不出仕。康熙十八年,朝廷开设博学鸿词科招贤纳士,李先生仍称病不出,汗阿玛直呼可惜,所以此次想亲自见一见先生。”胤祥虽不大知道康熙此时此刻提及李颙的用意,却知道应该配合康熙,因而将自己从佟法海那儿了解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胤俄,你说——这个李先生他怎么样啊?”康熙向胤祥点了点头,又望向在一旁心不在焉的胤俄嚷道,“你怎么看待此人?”
“儿……儿臣以为,此人三番两次不领汗阿玛纡尊降贵的盛情,屡次称病不出……他、他这病分明是心病!”胤俄一向不喜欢读书,自然也就不喜欢读书人,在他看来,胤祥所说的李颙简直就是在“找死”,“他、他心念前明,罪该万死!”
“汗阿玛,儿臣觉得八哥说得不对!”胤祥听到一个“死”字,眼神霎时变了,忙跪地叩首道,“儿臣方才见到了二曲先生的儿子拿着先生的书正预备呈现给您,如果二曲先生心念前朝,又岂会献书于您?”
“哦?人在何处?”康熙装出一副惊异的样子,朝人群中张望,只见一个瘦瘦高高的布衣男子举着两册书走上前来,向康熙叩首。
“草民李慎言叩拜吾皇万岁!”
“你是受你父亲李二曲先生的委托,前来向朕献书的?”康熙一面示意胤祥将李慎言手中的书转呈,一面和言细语问道,“你父亲身体如何了?”
“回万岁,家父的确无法下榻,特委托草民面见圣上。家父说,皇上这样的圣明君主旷古罕见,天下士子皆应拜服。”李慎言俯首答话,听得一旁的胤俄哑口无言。
“你父亲的高洁情操也是世间罕有的——胤禛,呈上来!”
当胤禛拿出康熙事先写好的“操志高洁”御笔时,包括胤俄与甘陕总督在内的众人才知道什么叫做圣意难测。
第240章 江山代有熊孩出
“额涅您说, 这汗阿玛究竟是什么意思?”回京城后,胤禟想着当日在西安遭遇的一切,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临近年关, 趁着向济兰请安的工夫, 他索性向一贯心思活络的母亲讨个主意。
济兰身着品月色缎绣红梅纹衬衣, 外罩着墨色缂丝蝴蝶纹貂毛镶边大坎肩, 腿上盖着一面兔毛毯子斜靠在黄花梨贵妃榻上,端着一只镀金珐琅掐丝暖炉, 斜眼看着自己脚下的小白猫,一时不顺气,从几案上拿了一只橘子砸向它,那白猫受了惊吓, 转眼便溜没了踪影。济兰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是……是儿臣没用!”胤禟知道济兰是在指桑骂槐, 立刻跪地叩首,“儿臣让额涅失望了——”
“我让你送镯子给他, 你就得寸进尺让他去华清池风流快活?”济兰在西安得知实情后,气得脸都绿了,现在虽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但看到胤禟时, 失望透顶的济兰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 “你汗阿玛都不去的地方你安排他去, 这是僭越你懂吗?!”
“儿……儿臣见那县令已经预备了, 汗阿玛却没有领情,浪费也是浪费,就想着借花献佛——”胤禟也是一时利令智昏,及至康熙查办临潼县令,他才知道自己似乎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只可惜悔之晚矣。
“借花献佛?胤俄是你的‘佛’吗?”济兰摇了摇头苦笑道,“傻儿子,真是愚蠢至极!我让你拉拢他,是想让你哄着他好让他听你的话!现在你适得其反,让他出了这么大的糗,他以后还会听你的吗?还敢听你的吗?”
“八哥他人又不聪明……哄两下也就没什么了——额涅不必太过担心!”胤禟原本觉得自己把一切都算得刚刚好,却没成想在华清池栽了一个大跟头,他一面很不甘心,一面又想以胤俄的性格哄好他似乎不是什么难事,便向济兰解释道,“事情是儿臣没有考虑周全不假,可出糗终究还是他自个儿的贪婪作祟,您放心——就凭八哥现在这副模样,除了顺着儿臣,他也没有什么别的路可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