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虽然也觉得这事是二妮爹娘的错,但哪有长辈跟晚辈认错的,他耷拉下脸,问:“那咋办?”
“里正,我知道您难办,我也不说什么其他虚话,只要那家给二妮备上一桌上好饭菜当做赔罪礼,这事咱们就算了。”
“如果那家不同意,我就把这事嚷嚷开,传的邻村皆知,他们不在乎二妮的名声,他们也不在乎他们家那个小子的名声吗?我看这事传扬开,将来他们家小子说亲,还有谁乐意把自己亲闺女搭进去。”
里正觉得蔡娘子这话有点无厘头,“你这话过分了,哪有长辈给晚辈赔罪的……”
蔡娘子却一脸坚决,“里正,大家这么些年邻里邻外的,您应当知道我的为人,我这人讲理不讲情,更何况,认真点说,二妮几乎是我们家帮着养大的,我们为其出面难道不应当吗?”
里正不说话了,他看向二妮,二妮一副全权听蔡娘子的模样。
他摇摇头,叹口气,说:“那好吧,我去那边说说。”
对于蔡娘子的要求,二妮她娘理所当然坚决不同意。
里正去说时,那边的吵闹声,整个村子都听到了。
但里正觉得这要求不算过分,一顿饭而已,就当哄个小姑娘开心。
“俺在乎的是那一桌饭菜吗?俺在乎的是长辈的声望,里正,那是俺闺女,俺想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管他蔡老三和蔡娘子什么事?他们那不是狗拿耗子,蛋操心吗?”
“不行,无论如何俺都不会同意的,这不是生生把俺的脸皮扯下来扔地上踩吗?若那贱蹄子回来后回回都要闹上这么一遭,俺难不成还当供奉老佛爷一般时时供奉着她?”
里正不慌不忙听他们说完,慢条斯理抿了口半凉的白开水,嫌弃地皱了皱眉,而后不疾不徐放回去,抬起眸看向他们,扯出一丝闲适的笑意。
“这么说,你们的意思是不让我这里正出头了?你们和蔡老三那一家弄个头破血流?”
这回,两人不吭声了,活像被人勒住鸡脖子的两只火鸡,梗得脸红脖子粗。
“事情就是这么回事,说点不好听的,村头村尾的,谁不知道各家那点破事,二妮说是你家亲闺女,但有一大半时间在蔡老三家养着,说是他们家半个闺女也不过分了,便是二妮将来的亲事,他们过问一二也是应当,你们这次闹出这么难看的事,你们不疼自个亲闺女,还不许人家疼疼自家的半个闺女?”
两人虽还是气愤,但闻听此言,却吭吭哧哧说不出一句话来。
“行了,我话带到了,到底要不要办,你们两口子好好商量商量。迎自家闺女回家,哪有什么掉份不掉份之说。”
说罢,里正便走了。
两日之后,他们到底还是妥协了。
虽然最后准备出来的饭菜没那么尽如人意,但好歹做了点面子情。
又过了几天,蔡老三带回来个好消息,县城里潘员外家要招两个厨房帮工的小丫头。
二妮这个年龄正好,一个月五钱,管吃管住。
二妮拿这件事同她爹娘说,她爹娘果然立即就同意了,虽然她走后,全部的活计就要揽到他们身上,但是想到二妮那每个月的月俸,他们咬咬牙忍忍也就过去了。
二妮走的那天,蔡红豆送她到村子口。
北风冷冽,二妮却只穿了件单薄的灰白色衣衫,背着个破旧包袱,鬓边的碎发在风中张牙舞爪。
蔡红豆将自己的一件厚棉衣披到她身上,红着眼说:“你保重自个,我将来去县城,会去看你的。”
二妮捏了捏身上厚实的衣服,眼角也湿润了,她伸出沧桑恍如中年妇人的手,触碰了下她脸蛋,不放心地交代道:“你也要好好保重自个,一个人别随便乱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张脸蛋多让人遐思。”
青豆:“二妮姐,你放心吧,我会保护好姐。”
二妮点了点头,望了望身旁的蔡娘子和蔡老三,又望了眼苍茫无一人的村里小路——他们果然没来送她。
她漠然收回视线,对大家点点头,说:“天儿冷,大家回去吧,我走了。”
说罢,她转身,衣角凌空卷起一个角,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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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妮走后,蔡红豆失落了很长一段时间,一时觉得干什么都不得劲,大白天躺在床上,懒懒地闭眼养神。
虽然知道这种状态不好,但是一时也没办法调整过来。
黑匣子再次震动的时候,蔡红豆愣了会,才拿起来。
距离上次震动好像过去很久了。
蔡红豆边慢吞吞按下那个圆点,边思考上次震动的时间。
起码过了小半个月吧。
因为近日一直为着二妮的事情所费神,就没顾上随遇安那边。
“蔡红豆!”一直不回应他,随遇安怒了。
蔡红豆一个激灵,回神,道:“嗯,我在。”
随遇安对她这种忽视他的态度很不爽,当下教训道:“这就是你对待长时间不见的老朋友的态度吗?我们有整整十二天没打电话了,今天好不容易打通了,你居然还走神!”
他那谴责的语气好似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蔡红豆被说的心里一虚,当即低下头,愧疚道:“对不住,我错了。”
“哼哼,”随遇安哼唧两声,问她,“我这边打不过去电话,为何你也不打过来?”
他还是对两人整整十二天没通话这件事耿耿于怀。
蔡红豆老老实实,“我忘了。”
随遇安:“……”
“你!”他捂住胸口,只觉那处被人凭空射了一箭,险些当场厥过去。
好在蔡红豆及时止损,一向慢半拍的脑子刚刚受到刺激,此时格外激灵,下一刻,脱口而出:“最近忙着二妮的事,前个二妮刚走了,随遇安,谢谢你,太感谢你了。”
随遇安好险提住了胸口的那口气,不满地“哼”了一声,“然后,你还是没跟我打电话。”
蔡红豆不好意思一笑:“我太难过了,二妮走了,村子里就没人与我说话了,对不住啊。”
随遇安沉默了,过了会,他轻轻一笑:“傻瓜,不是有我吗?你以后想说什么,就跟我说。”
蔡红豆怔住了,内心最柔软处似乎被人轻轻触碰了下,一个抖擞,抖擞出近段时间全部的颓丧与失落,她抬起眼眸,眼睛深处似乎住了一窝星星。
半晌,她轻轻点头,“嗯。”
第16章
“……比翼鸟在其东,其为鸟青、赤,两鸟比翼。一曰在南山东。
羽民国在其东南,其为人长头,身生羽。一曰在比翼鸟东南,其为人长颊。
有神人二八,连臂,为帝司夜……”
尽管听不懂这话什么意思,蔡红豆仍旧听得津津有味,她手里还拿着未完成的小衣,长而不乱的针线插在上面,动作却越来越缓,直至最后,干脆放下小衣,全神贯注地倾神于讲课中。
先生不疾不徐的话语,仿佛春日里沐面的春风,徐徐拂到人心尖。
又仿佛整个人浸到暖日里沐浴下的泉水里,身子不由舒展开,由内到外,由上到下——一种暖洋洋的感觉慢慢沁透到四肢和筋脉之中。
一堂课过去后,蔡红豆尚未回过神,随遇安叫了好几声,才将她从那种如梦似幻般的美梦中叫醒。
她双眼发光,眼瞳深处绽放出渴望与艳羡的光芒,良久,她张张嘴:“真好。”
又被忽视了,心情正不爽中的随遇安:“……”
再浓密的不爽也被这声纯净而声含向往的一句“真好”给打散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说:“以后,我常常带你来听课。”
“好。”蔡红豆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打电话前,随遇安突然想到曾经答应过她,要带她见识下读书上课是何种感觉,答应过的事,他一直放在心上。
为此,随遇安罕见地发挥了绅士精神,选了门讲故事的选修课。
虽说这个讲故事中的故事有点生涩难懂,但是瞧蔡红豆的表现,分明是极为满足开心的。
“近日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感觉,我好像胖了,不过我最近好吃好喝,也不干活,胖了也是应当的……但是,还是有点不开心。”
蔡红豆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事,她没有发现,她现在在随遇安跟前越来越放得开了。
听着蔡红豆软软的絮叨声,随遇安神情慢慢柔和了下来。
下一节没有课,他戴着蓝牙耳机,长手长脚地半倚在桌面上,抵着下巴,侧脸望向窗外,秋日的阳光慢慢从剔透的窗户中溜进来,落在他如玉般的脸庞上。
竟让人有一种不敢直视的圣洁感。
两个坐在他旁边不远处的女生,低着头,脑袋凑在一处,嘀嘀咕咕讨论着他,间或发出几声荡/漾的笑声。
蓦然,他低低一笑,浑身那种不可靠近的距离感恍如凌晨第一抹阳光笼罩下来,被吹散的迷雾,露出嫩绿的枝桠与晶莹的露珠。
美好得让人不可亵渎。
那两个女生脸蛋刷的通红,眼神却露出些许痴迷的意味。
他一定在跟心爱的人通话,两个女生不约而同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