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希望国富民安，也想朝廷吏治清明，众朝臣一心为公。但他同时也是读书人出身，实在看不得有人这么诋毁读书人的形象。
他到底要不要呵斥这无知妇人两句？
韩延回还在纠结，叶欣颜那里已经继续说道：“小妇人一向不喜欢和读书人打交道，”嗯，江一凡除外，他身份结构比较复杂，“就是因为读书人大多不是以天下苍生为念，而是一门心思的揣摩人心、高居人上。”
“你！叶大小姐请慎言，读书人的志向和清誉，你是你一个妇道人家能够随意玷污的？”韩延回怒道。
叶欣颜怡然不惧，“相爷您虽恼怒，可您的同僚们却并不给您长脸，没几个会为了家国天下放弃自己的虚名和地位。自古朝堂上文武之争不断，而谁都知道，国与国之间的角力靠的是武力，不是靠谁家文章写得好，谁家见面礼仪更多更潇洒好看。读书人什么时候真正承认过？”
叶欣颜说的是读书人，可其实各个朝代重文轻武除了个别脑袋进水的皇帝，真心实意愿意看潇洒风流的文士风度，其它大多是掌权人惧怕武将把控不住，威胁到皇权而采取的错略。
很显然，乾庆皇帝不是那种脑子进水的皇帝，他听了叶欣颜的话，面色有点儿难看。
“那个，”瑾融终于把视线从地砖上移开，提醒道，“叶大小姐，咱们说的是实施专利保护的情况下，还能让天下安定、百姓温饱。”
“哦，对呢，刚才韩相说的是让百姓吃饱。”叶欣颜再次看向韩延回，有些歉意的笑了笑，说道，“韩相可听说过，何不食肉糜的典故？单指这话来说，不能算错，能让天下百姓富足的不单单是谷米。若是有肉糜、蔬菜、果品，能抵好多谷米消耗。”
韩延回翘了翘胡子，露出不屑之色。还以为她真的是个巧言令色的，没想到竟说出这种白痴言语。何不食肉糜是典故，但更是笑话懂不懂？
叶欣颜不管其他人的神情，继续说道：“若单论食量来说，京城勋贵官员之家每年所食谷米，一定不如寻常百姓人家多。因为家里吃的肉蛋禽足够多。
利用漫山遍野的野草和树叶发展养殖，自然会有肉糜。利用各种山地、沙地多样种植农作物，再有畅通快捷的货物运送方式，果品、蔬菜都是食物……，让百姓吃饱的办法多得是，却没听说过限制匠人劳作就能让百姓吃饱。”
这个，扯得好像远了。
其实，突然面对今日之事，叶欣颜也一直出于蒙圈状态。可事发突然，只能想到哪里说道那里了。
她对皇帝正色道：“陛下，如果工匠发展到极致，一定能让各地交通便利，给武器和农耕、手工业带来极大益处。若是我们放弃发展工匠行业，而在我们不知道的国度，他们却抢先在这方面加强力度。
那么，上百年、几百年之后，他们的器具发展到一定程度，乘坐速度极快的行进工具，拿着比强弓硬弩威力强劲百倍千倍的武器来到我们这里，陛下打算用什么来对敌？礼仪教化？还是用读书人的笔，亦或是大夏朝百姓的血肉之躯去抗衡这些？”
皇帝和韩延回的面色难看起来，皇帝皱眉道：“我们中原地区立国几千年，一直是泱泱大国，哪会有这样的国度？”
叶欣颜挑眉，“天下这么大，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走到天下的尽头。之所以没有很远的人来侵犯，很可能是因为行进工具速度较慢，不足以支撑他们远行。如果远方国度具备远途行进实力和巨大的武力，陛下和韩相爷不会认为，靠大夏朝的仁善礼仪就能征服他们吧？当利益当前，谁的武力强大，谁才是有话语权、是可以定是非曲直的人。”
皇帝紧紧地拧着眉头，想起前年京城修建的轨道马车，还有那两条用于物资运输的轨道。若是之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运载沉重的货物，速度居然会快如奔马。叶欣颜说的发展到极致的速度，也是有可能实现的吧？
“如果历史的进程证明，工匠或者武器的威力足以压倒读书人，难道陛下您为了维护读书人的高位，甚至为了维护礼仪，而放弃国土和尊严吗？一个好的策略，若是咱们不用，却被其他人抢先。待到对方积累到一定程度，落后的一方只能挨打。”叶欣颜轻声说道。
静默了好一会儿的瑾融忽然开口，笑着对皇帝说道：“父皇，直到现在，所有人说的都是很多年之后的猜想，未来不可知。但如今以临近冬日，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也是北疆战事频发之时。父皇或者可以提前委派一些致力于民风教化的朝臣带着弟子去边关，及早教化北夷之人，用礼仪道德来阻止他们侵犯。”
只怕那些高谈阔论的家伙都会躲得老远，以各种借口推脱吧？
第八百一十六章 不依不饶了咋的
韩延回听了瑾融的话，哭笑不得：“蛮夷之地，历来就以难以教化着称，这事可做不得。”那些文弱的读书人，面对北夷蛮族，那就妥妥的是羊入虎口。
瑾融淡淡说道：“既然如此，本王以为，就可以让人和一些大臣聊聊读书人到底能做什么？对天下和百姓有何大用，能让他们心安理得的享用朝廷的优待，而且还在不断索取。
不能朝廷供养着他们，而他们不但毫无用处，不知感恩，还给朝廷和天子设下重重障碍，要全天下都顺着他们的意愿行事。
这几百年来，朝廷对读书人颇多优待，大概让读书人忘了，只因为读书，他们已经优于其他人很多。只朝廷税赋这一处，就让很多得到功名的读书人钻了空子，把本应交予朝廷的税银纳入私囊。”
韩延回暗叹一声，是啊，凡是得到功名的读书人，哪怕仅仅是秀才，就能免除赋税、不服徭役。很多书读人不但自己享受朝廷这些优待，甚至把周边亲朋的田地记在自己名下，抽取略低于国之税收的粮食银钱。只读书人免赋税这一项，就分去了朝廷很大一块税收。
瑾融继续说道：“是该让一些人认清形势了。大家读书是为他们自己读的，读了书就有机会给自己博一份前程。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其它的……就不要了吧。”
这是要取消读书人的特殊优待吗？叶欣颜眼睛滴溜乱转，她虽然一直觉得瑾融不错，可也只是觉得不错，没想到这家伙如此不简单，居然这么早就看到这处弊端，居然这么超前。
可是，下一代皇帝您老人家可能还不知道，若是你真这样做，以后一个暴君昏君的帽子就会扣在你头上，距离现代能给你翻案的时间太过遥远，这个败坏你名声的大帽子很有可能就摘不下来了。遗臭万年的说。
乾庆皇帝是个典型的、称得上中兴的皇帝，在瑾融和叶欣颜两人的这番言语之下，很多之前没想过的念头，也在脑子里闪过。
对于他这样一个在皇权争斗中脱颖而出，坐上高位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强大的武力，才是国泰民安的保障。
相比之下，百姓即使再富足，国家再繁盛，在没有强大武力的保护，只能引来更多人的觊觎，带来更大的危险。
中原皇朝虽是大国，却不是没有威胁。二百多年前，北边、西北多个蛮夷之族的铁骑横扫中原，幸亏那些蛮夷分属各个族群，不是一个整体，而且没有他们自己固有的深厚根基，若不然，只怕汉统不存。
他们这些皇家出身的子弟，尤其是将要当皇帝的人，从小就被教导居安思危。区别只在于，这居安思危之中思的是什么危，落在下乘的君王思的是身边大臣的威胁，所以才会出现对于武将的各种打压。
乾庆皇帝之前虽然并不把武将当做皇权的威胁，可也不曾像叶欣颜说的那样，把几百年之后、不知有没有的大敌当做威胁。
但叶欣颜这番话让皇帝有了警醒，不错，他们谁也不知道，在他们还没涉足的广阔大地和无垠大海的另一端，在他们还没到达过的区域，有什么样的国度和人类。
而且，做天下霸主，让万国来朝，几乎是每个皇帝的梦想。
皇帝看向韩延回，问道：“韩相觉得叶家小姐说的这些可有道理、可站得住脚？”
韩延回很是不善的扫了叶欣颜一眼，这个年轻女子虽然说话不中听，见识却着实不凡，所言也句句在理。此等见识，可惜是个女子，哼！
“安国公这孙女虽身为女子，见识却深。这番话让微臣耳目一新，着实有道理。微臣回去好好思量，定能再次推进专利保护律法。”唉，韩延回也是无奈。形势比人强，谁让人家的确有真知灼见呢。
皇帝沉吟片刻，说道：“朝廷中还是有一心为国为民的大臣，韩相只要把事情和他们说明白，自会赢得这些人支持。其余一些和世家大族又牵扯的，可以通过敲打那些家族的族老和产业，让他们收敛一二。不算难，只是多费些心思而已。”
叶欣颜见人家大佬们已经心里有底，也就不多说了，只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琢磨着自己这园林还能不能继续游玩了。
瑾融瞥了叶欣颜一眼，指望她再说些什么的。可见她明显已经神游天外，不觉无奈，只好接着皇帝的话说道：“父皇，儿臣以为，专利保护和手工业兴盛，最终得益的还是朝廷和有势力的大家族。即使工匠能研制出器具，他们却没有大规模制造的能力，这些专利最终还是会落到世家大族、或者朝廷手中，只不过有了专利保障，工匠的心血有一份相应的报酬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