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也不等瑾融有所回应，直接站起身来，往北边临水的那座小楼而去。
走到小楼前，皇帝经直往正厅走进去，临迈步进门时，很随意的看了张存海一眼。
张存海随即退后半步，看着瑾融、韩延回和叶欣颜依次进去，然后对周碧瑶说道：“周二小姐，咱们在侧厅备了茶点，周二小姐去侧厅歇息片刻可好？”
周碧瑶连忙止步，一定是皇上有话要问齐姐姐，她听着应该不方便。而说话的这位内侍一看就是个身份很高的人，刚才她可是看见了，那位韩相爷对这位公公都礼让有加。
人家有如此身份的人，居然这么客气的对她说话，她还不得赶紧的应下？
“伯伯您客气了，能这样最好，烦劳伯伯了。”周碧瑶意外之下，连称呼都顾不上核对，照着日常的称呼就来了。
张存海眉梢微翘，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叶大小姐就是个爽利不拘小节的，这位跟着叶大小姐的女娃儿也是个讨人喜欢的性子，看来那位周大人不错，家教甚好。
…………
坐进秋韵山房正厅的皇帝没有了之前的随意，虽然表面上看不出阴郁，可给人的压力却很大。
这时才是深秋，可屋里已经有内侍放进来两个火盆，另有几个小内室流水样的送上茶点，放在皇帝、瑾融和韩延回身边的小几上。
叶欣颜可怜巴巴的站在一侧，等着皇帝开口。不知皇帝把她找来是要说什么，还是要问什么。
第八百一十四章 很有道理的样子
过了好半天，皇帝才抬眼，见叶欣颜孤零零的站在一侧，神色间很是可怜，嘴角闪过一丝笑意，示意她身边那张椅子：“坐吧。”
叶欣颜连忙谢座，搭着椅子的边缘坐下。
立即有小内侍捧着一盏茶，放在她手边。叶欣颜点头致谢时，听得上方皇帝说道：“你之前提出，把专利保护写进律法，虽则很有道理，可进行却极是缓慢。最近更有停滞的迹象。”
皇帝这番话不像是征询叶欣颜的意见，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而叶欣颜听来就更是无语了。这种事情不应该是皇帝您这样的主事人，还有韩延回这样的朝廷重臣应该考虑的事情吗？
她一个小女子，能把这个想法和她能想起来的利弊说清楚，已经算是尽了她最大能力。至于推进的顺不顺利，和她没啥关系吧？
叶欣颜暗自抱怨着，皇帝那里接着说道：“你之前对韩相说的那些话很有启发性，可若是让人硬是从里面找不足和差池，也很难完全站得住脚，”
皇帝停了停，继续问道，“不知你可有另外的建议？”
叶欣颜有些诧异的看向韩延回。韩延回那次去安国公府拜望，她对韩延回说了一些话，那是因为她自己不想出面，所以推出韩延回，让他用那些理由去推进专利法的实施。
没想到韩延回居然没有隐瞒，如实说了那些话来自于她。看起来这还是一个挺有节操的老头儿。
叶欣颜犹豫片刻，问道：“陛下，不知推进的难点在哪里？”
皇帝踌躇片刻，说道：“自有史以来，都是读书人协助天子掌管天下大事。而农人和农事则关系到天下的温饱和安定。士农工商的等级制度是自古以来验证过的，专门新建一项律法保护工匠行业，也就是把银钱利益置于首位，几乎等同于抬高商人地位。”
“若是因此动摇了读书人和农人的地位，天下农人都不事农耕，读书人也放弃了礼义廉耻，全都追逐利益。那么，这个天下将会是怎样的沦丧？”皇帝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显示了他心中的动摇。
韩延回和瑾融也看向叶欣颜。没有前例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实施下去前景如何。可皇上说的这些，也就是反对专利的官员说的这事情，谁也不敢保证不会发生。
如果真的因为专利保护，导致百姓不务正业，导致几十年后名不聊生，那么现在这一朝的群臣，就是大夏朝的罪人。
皇帝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禹王还没完工的园子里，也是听说禹王这个园子景色甚美，来疏散一些心中的郁结之气。
叶欣颜没想到保护专利法推进不下去竟然是这个理由。说实在的，叶欣颜一直以来都是个小人物，就算现在，她是安国公的孙女了，考虑的也是做生意赚钱。她不是上位者，更没有在上位者的立场上考虑过事情。
现代人都读书，读的却不是经史典籍，社会上应用广泛的也不是经史典籍。在她看来，这些研究和通读经史典籍的，只是为了继承一个民族的文化传承，对于那个时代国家的地位和实力而言，只怕科技和军事才是重中之重。
可是这个话，她该怎么对皇帝说呢？
而且，谁说的发展商业就会导致民不聊生？想当年，北宋政策宽松，商业发达，那个时代是真的富足，只不过……唉，皇帝差劲是一个很大的原因，而重文抑武也是重要原因吧？
皇帝见叶欣颜半天不说话，心里更是没底，问道：“难道你也认为这样下去会导致天下秩序混乱？”
叶欣颜挑了挑眉，又看了韩延回一眼：“陛下，恕小妇人直言，天下原本的本质就是追逐利益，几千年下来，却也没见这天下好到哪里，又差到哪里。”以为她是傻的吗？还是他们这些玩弄权术的人其实是傻的？
“咳咳咳……”瑾融连声咳嗽，说道，“叶大小姐，说正事，说正事。”
叶欣颜眨眨眼，好像是有点过分了哈。
“陛下，小妇人不懂政事，虽有很多想法，却纷乱的很，不知从哪里说起才好。”
“这个没关系，你可以一条一条说。”皇帝把刚才心里的那种违和感驱散，点了点头。
他不怕这位叶大小姐理由太多、不知道先说哪条。他怕的是她当日的提议只是一时性起，却没有靠得住的真正理由。
叶欣颜理了理头绪，挑了一个最先冒出来的念头说道：“据小妇人所知，咱们大夏朝甚至之前各朝最大的威胁来自北地的游牧民族。最早之前是夷族蛮族，中原之地边关年年都会被骚扰，甚至会给人们夺城掠地。
之后的匈奴、胡儿也都强悍之极，若是没有绵延北方的长城，中原之地不知会沦于怎样的境地？这些人不读书，也不种地，却能在他们愿意的时候扣边犯境。陛下，若是没有武力值，连家国都保护不好，还谈什么礼义廉耻？”
瑾融松了口气，看着叶欣颜，适时地问道：“这些和专利保护有什么关系？”
叶欣颜答道：“专利保护的是巧器、器具，其中就包括武器和农具。民间固然不允许私造武器，可世间万物就是相关的，若是民间巧器发展很兴盛的情况下，势必会带动武器进步。”
皇帝和韩延回对视一眼，韩延回说道：“上古圣人言道，仓廪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总是要让百姓吃饱穿暖，天下才能安定。若是百姓因为有别的引诱，不安于农事，朝廷拿什么让百姓吃饱肚子？”
叶欣颜淡淡说道：“恕小妇人无知，全天下最苦的人是谁？是农人。农人春耕秋收，春种一粒籽，收秋万颗子，可真正落到农人手中的粮食能有几何？他们祖祖辈辈饥寒交迫，可祖祖辈辈依然在春种秋收。
没道理他们千百年都这么苦挨下来了，却因为朝廷颁布一项专利法，而这项律法若是真正实施，还会出现有利于农耕的农具，这反倒让农人不务农了。
说白了，这就是读书人为了维护他们自己的顶级地位，罔顾天子、罔顾朝廷、罔顾天下百姓的托词而已。”
皇帝有些失态的高挑了眉毛，这个女子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可是，奇异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呢。
第八百一十五章 何不食肉糜
韩延回心底有些怒气，读书人讲究的是礼义廉耻，讲究的是报效朝廷，可这不读书的无知女子居然如此非议读书人，真真可恶！
叶欣颜回看着韩延回，丝毫不惧。这若是在朝堂上或者公众场合，她还真不敢说这些话，不管对错，终究是众怒难犯不是。
可现在不一样，场间除了她自己，只有三个人。
首要的一个是皇帝，那是全天下的**oss。皇帝可不管哪个阶层得益，只要能维护皇朝稳固，能让国库充盈、国力强大，最好皇帝陛下能名载史册，那才是皇帝最关心、最希望的。
另一个瑾融是自己人，作为致力于皇权争夺，目标是下一任皇帝的人，瑾融的态度应该和乾庆皇帝一样。
只剩下一个韩延回……，在他势单力孤的情况下，她若是有话不敢说，那她还有堂堂叶大小姐的风范吗？
叶欣颜冲着韩延回挑了挑眉，很有些挑衅的意味，“韩相，您也知道，小妇人读书少，说话直，但话糙理不糙是不？”
瑾融清了清嗓子，却没开口，而是低下头研究秋韵山房正厅的地砖，嗯，看着似乎少了点儿岁月积累，不够有底蕴。
韩延回则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叶欣颜的话，这话开头似乎是承认她读书少，很像有赔礼的成分，可她是真的没认错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