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友年笑道：“这是叶子的主意，叶子说，咱们在豫远郡营造行的工匠，一定不如京城工匠的技艺好。但他们却是齐家营造行的老班底，若是把他们带过来，这些人很可能以功臣自居，限制咱们以后用人、提拔人手。
叶子总说，不管做什么事，嘴紧要的就是把人用好了，若是人事调理不清楚，大生意是做不起来的。与其以后相处不好，还不如把他们留给五四，都是用熟了的人手，他用着也顺手，这些人也不用抛家舍业的出来。”
瑾融沉默片刻，叶欣颜没有生为男儿，真的是天大的憾事。多少人做事，都纠结于技艺、财力、多少人手，可她却把现成的人手留在豫远郡，反而来京城重新整顿召集人手。
齐家营造行的人手，他是知道的，当时招人，很是是费了一把子力气和心思，当时还是他手下的小吏帮衬着，才把人拢顺了。
可叶欣颜为了培养一个强大的班底，居然说放就放，把那些用熟的工匠留在清远县了，完全不怕在京城招不到人，或者招来的人拢不顺会怎样。
这份眼界、这份魄力，就是男子也不见得能有。
“听说你们也招读书人，落地秀才和举人优先录用。那些人你们要来做什么？”瑾融问道。
刚才，瑾融沉默时的气氛有些沉闷，齐友年瞥了一眼江一凡，见江一凡神色如常，才安心答道：“小老儿以老迈之身来到京城，自是想把营造行做大一些。叶子说过，无论什么事，只要想做大，当然就得规规矩矩的来，做营造行也一样。每做一个工程，工匠的手艺固然重要，可是营造文书、承重计算、图纸，材料预算和管理、库存这些，都需要识文断字的人来做。所以，咱们才想招一些读过书的人。”
瑾融皱了皱眉，“读书人历来都是学的经史典籍，他们并不懂工事和营造，且大多迂腐，看不起做实务的人。你们就是把他这种人招来，只怕也派不上用场。”
齐友年听到瑾融这么说，呵呵笑道：“读书人学经史典籍，是因为朝廷取士取的就是精通经史典籍的人。那些落榜的，除了真正迂腐愚钝不堪用的，就是心思活泛、没把心思用在经史典籍上的，也许他们正擅长做实务呢。”
说到这里，齐友年才想起江一凡就是朝廷取录的优秀读书人，有些抱歉地对江一凡笑了笑，才继续对瑾融说道，“很多落榜的读书人，不是他们能力不够、不够聪慧，而是朝廷取士的方式限制了他们。落榜的学子当中，应该有很多人是能做事的。”
江一凡其实没在意齐友年怎么评价读书人，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观点一定出自叶欣颜，那个在各级学堂读书、读了十几年的女子。
据说他们那里，十多年的普通学堂，学的都是能学以致用的东西。至于经史典籍，是在十几年普通学堂的学习之后，很少一部人，作为一个专门的学科进行钻研的。
她这个做实务出身的人，才能有这样的见识。
齐友年话音刚落，江一凡就笑问他：“叶子是不是说，不懂工事没关系，只要用心做就可以？是否还说，看她和周家二小姐，拿着本营造规制，再让人稍加指点，一样成了优秀的工事人员？”
齐友年呵呵的笑着，瞧瞧他孙女婿，和孙女多么的合拍。
“是呢，叶子就是这么说的。她说世上的事都是相通的，只要心思灵透，肯用心，即使是之前没做过的事情，也一定能做好。很多擅长实务的读书人，说不定就是因为无法适应枯燥的经史典籍，才在科举中落地。”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稍显得意。叶子可不是平白说这些的，那是有实例的，有本事、却科举不中的人可不少呢。叶子当时就曾给他列举过书籍记载和传闻中的几个人，有书画大家，也有着书立传的工匠奇才和游侠人物。
所以，他家叶子的见识和学问，那是男儿也比不了的，他从没听别人说过那些风云人物，可叶子说的有鼻子有眼儿，还拿了一本书指给他看呢。
其实也不用看别人，咱家叶子就是那不经科举，却有大本事的风云人物。
第六百二十六章 匪夷所思
瑾融看着齐友年略带得意的笑容，不觉失笑：“净听她自说自话了。让她这么一说，那科举落地的，倒都能耐了。若是随便拿起一本书籍就能做成内行，这天下不是个个都是有本事的人了？”
江一凡笑而不语，虽然阿颜说的有些夸张，可之前的周碧瑶就是实例，凭一本书和身边的人指点，就做成了业界的佼佼者。
齐友年也是听着微笑。天底下有孙女这样的人，当然也会有孙女口中那科举不中，却依然出色的人，只不过那是少数人而已。
自家孙女虽然不是男子，没经过科考，但她一准儿就是那极少数的出色之人。而他这个老头子是何等幸运，能认下这么个出色的孙女。
江一凡没和齐友年详细讨论过这档子事，不由的问道：“能在京城培养自己的班底当然重要，可是，京城的工匠好手可不要养，他们在各家的待遇应该都不错。老爷子介入京城营造行不久，在这方面没有声望，如何能让人长久依附？”
说起这个，齐友年很有底气，“想把手艺高超的匠人留住，靠的是工钱、待遇和前程，其次就是东家的人品和信誉。咱们的人品和信誉自不必说，如果营造行能做成大夏朝数得上的大行当，工钱和待遇也跟得上，有如此稳当的营生，到时候就是赶他们走，他们也不会走。”
他没好意思在禹王和江一凡面前把话说满，他家叶子可说了，要把营造行做成天下数一数二的生意。对此，他深信不疑。天下数一数二的大生意，难道还会缺少手艺好的工匠？
瑾融对齐友年的话却不置可否。若是能做成天下数得上的大行当，当然会有优秀的匠人主动依附。可是，做天下数得上的大行当，何其艰难。
齐家营造行在豫远郡、清远县做的不错，那是适逢其会，赶巧碰上他要建造院子，给了他一个施展的机会。即使那样，之后几年，齐家营造行做的也多是小营生，虽然如今也算颇具规模，却也是豫远郡很多营造行里面的一个，并没做到顶尖。
齐友年见瑾融不语，接着说道：“咱们叶子的想法可不寻常，是个有抱负的孩子呢……”
齐友年把叶欣颜曾经说过的观点，就是那个对于朝廷和百姓来说，优秀的工匠远比优秀的读书人，更加有用、更能推进历史进程的说法，说给瑾融和江一凡听。
“叶子说过，如果天下的工匠行业，每代能出一个、或者几个出色的工匠，就是那种能做出新式实用器具的工匠。这样的实用器具积累起来，能推动全天下的工事和农事效率，更能开发和扩展后辈匠人的思绪，比那什么状元和名士、名家耍弄笔杆子几百年都有用。”
齐友年说完，还对江一凡拱了拱手，歉然说道：“叶子这是就事论事，说的是普遍现象，其中并不包含江大人这样的读书人。若是天底下的读书人都像江大人这样懂实务、做实事，那是天之大幸。”
瑾融回味着齐友年的话，把叶欣颜对匠人和读书人的观点在心里反复琢磨，心思不由得更沉了沉。
历朝历代，朝廷都极为重视读书人，在科举取士方面更是非常严格，就是为了严格把控读书人这一关，尽量做到绝对的择优而取，不至于埋没了有才华的人。也是为了让读书人能够有读书的信心，只要书读好了，就有出头之日。
相比之下，对于手艺人和工匠，不论他们是否读书识字，亦或有多大的学问，一旦介入了工匠行，不论多出色的匠人，都沦为不入流、没前途的行列。
就像人们常说的那句话：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在世人眼里，只有读书取士才是最高贵、最荣耀的。
可是叶欣颜却说出了一套完全不同的理论，而这个和朝廷主潮流完全不同的理论，听起来却如此合理。
即使合理，那根植于世人心中的观念，怎么可能随意改变？尤其还有那么多掌权的读书人，他们怎么可能放弃手中的尊荣和高高在上的地位？
瑾融看向江一凡。
很显然，江一凡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论点，也正向瑾融看过来。
瑾融问道：“你觉得这个说法怎样？”
齐友年有些诧异的看着两人，不过就是叶子的一个看法，他是个匠人，自然支持孙女的观点。
可是，这两位是什么意思？一个是把大夏朝那个终极位置当做目标的人，一个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以后打算要走向仕途上顶点的人。工匠的境遇如何，自然和雇佣工匠的东主有关，和他们的关系不大吧？
他见江一凡也是神色严肃，听了瑾融的问话，居然认真想了想，才说道：“如果叶子说的出色工匠，是能做出类似于手拉葫芦、吊运机那样的器具，或者能构想出轨道运输方法的匠人，那么，他们对于朝廷和百姓来说，的确比读书人有用。”
齐友年大睁着两眼，胡子都要因为惊讶翘起来了。江大人这个读书人，居然也赞同叶子的看法，能把匠人的作用抬到这么高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