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张灵湖叹了口气,反正今年大家是真的不好过,谁都吃不饱,她从帆布包里把《历代瓷器考》拿出来背诵。忽然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嗨,小姐姐,我又来了,还记得我吗?”
她一抬头,看见一个在今年这个年景下,过的极为好过的一个人。一个年轻的男子,穿着一身雪白的棉袄,一条雪白的狐狸皮毛围脖,围在他脖子上,狐狸毛长又柔暖,温柔小心的呵护着他白嫩娇气的皮肤。嘴角带笑,富贵逼人,让人不敢直视。
男的怎么会这样?解放前,超级富贵人家的官太太娇小姐们,才会是这样的打扮吧!
张灵湖惊慌的站了起来,有些尴尬的赔笑招呼:“那个,侨胞,侨胞同志,你来了?”才几秒钟的时间,脑海里有无数的念头胡乱涌起,互相碰撞起来。
张灵湖当然记得这个人,半个多月前来过,花三百块买了一只唐英款乾隆文物瓶。除此之外,还送了五斤牛扎花生奶糖给自己,自己把奶糖又是送人,又是自己解馋,孝敬父母,亲友人情,早已经只剩下一小把了。
现在这个顾客又来了,说起奶糖的事情可是不好交代。第一次见面那天自己当然硬气,是最骄傲的最有自尊的国家主人公,百货大楼售货员。可以说,你快拿走,你的东西,我可不吃,这个东西我是很嫌弃的,随便吃人东西丢我面子。
现在可咋说?吃人嘴短,张灵湖脸上挂着笑,尴尬的搓了搓手:“那个上次,恩,你来了!”
年轻的侨胞声音带笑:“是啊,我来了,早就想来了。上次那个瓶子挺好的。我想多买几个的,就是你们这个钱太难赚,今天过来,小姐姐你可要帮帮我,挑几件好的。”
没有提奶糖,张灵湖有点安心,也不计较小姐姐的称呼了,用有些吃惊的语气问:“侨胞同志,你还要买文物啊?”
年轻侨胞笑:“是啊,买,真想把这些柜台都搬回去啊!”
张灵湖惊讶:“啊,都买了?”
年轻侨胞笑:“我真是想都买了,就是钱不够,不过,总有够的一天吧,哈哈!”
他们两个隔着柜台说话,柜台后面王姐和付春花已经凑了过来,付春花睁大眼睛张大嘴巴,小声惊呼:“侨胞同志!”。
上次花三百块买了个瓶子的那个侨胞同志,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侨胞送了小张五斤奶糖。好吃死了的奶糖。
付春花激动极了,她赶紧转身,向着王姐打眼色,眼珠子乱转,表情生动,舌头吐出来又缩回去,牙齿咬了几次下唇,无声的做出口型来:“糖!奶糖!”
没有声音发出来,聪明的王姐却立刻领悟了,她快速的偷看了一下那个年轻侨胞,嘴巴开合,回复了一个无声的口型语言:“糖?”
这个就是上次送糖的那个侨胞!
☆、007一口气买三件
王姐用手抓着自己的衣角来平息激动的心情,热情大方的招呼说:“侨胞同志,怎么在外面站着说话?快来柜台里面坐坐,这里有煤炉子,暖和!”她脸上的笑容很大,就宛如一朵盛放的菊花一样。
付春花小跑几步,把柜台的栅栏掀开,也热情的招呼着:“侨胞同志,从这边过。” 她的笑容也很大,也宛如盛开的菊花一样。
原本专心和张灵湖说话的年轻侨胞笑着答复:“哎,不用客气。”可他本人也真是不客气,竟然真的绕过栅栏,走进柜台里面。“叫我白雷就行,白色的白,打雷下雨的雷。”
张灵湖看着白雷雪白刺眼的衣服围脖,又看了看王姐和付春花夸张的不能再夸张的菊花笑脸,赶紧把自己的凳子搬过去一点,用帆布包拍打了好几次:“侨胞同志,你坐。”此刻她自己脸上,也是挂着同样夸张的笑脸,像盛开的菊花一样,都是看在奶糖的面子上。
白雷的神情竟然淡定的很:“啊,不用客气。”嘴上是这样说的一下子,可他却一屁股就坐了上去。
王姐凑近了些,热情的说:“那个,那个白同志啊,这个煤炉子是有点灰,要不往外面挪一点,看弄脏了你的衣裳。”心里想着,这个白同志还真是白,那里都白。
白雷顺从的往后挪了挪。张灵湖王姐还有付春花三个售货员都站着围在他身边,互相交换眼神,同时在心里赞叹,这个侨胞还挺和气的啊。
三个人就那么傻呵呵的站着,脸上挂着笑,就如一株苗上开出的三朵菊花一样,惊人的神似。
白雷开口:“你们也坐呀?”
王姐搓着手笑:“那个白同志,要喝点热水吧!”她冲着张灵湖递了一个眼神。张灵湖心领神会,立刻说着:“我去倒水!”
茶具这里有挺多套的,历朝历代都有,不过建国后的这十年,审美和以前几百年都不同,现在是工人为尊,讲究工人的做派,最流行用的都是大搪瓷缸子,喝茶讲究爽快,搪瓷缸子的个头都比以前的茶壶还大。
招待侨胞们用的茶壶茶碗,柜台上是早就准备好的,兼顾现在的审美,又照顾侨胞的特殊品味,选用的是茶碗里号码最大的一套,道光年间的一壶四杯黑底描金色菊花花纹骨瓷套装。
茶具本来就保存的特别干净,张灵湖又用暖壶里的水仔细涮洗了两回。那边的付春花嘴巴里早就说着:“我去办公室要点茶叶。”小跑着去了。
白雷一边在嘴巴里说着“不用客气,不用客气。”一边用眼睛瞄向了张灵湖,又看向茶壶茶杯:“这个也是古董吧?”
王姐立刻答话:“白同志你放心,这些都是干净的。”她有些心虚的害怕人家嫌弃东西不干净。
白雷听懂了王姐的意思,立刻说着:“哎,不是,我挺喜欢这个的,都有点舍不得用呀,这个是什么名目?多少钱?”
王姐笑:“这个也不卖,就是个搭头儿。我们这边还有别的,茶壶挺多的。”她其实也不懂文物,说的都是大白话,好像买个大萝卜搭头儿一个小萝卜一样。
她们名义上虽然是友谊百货的售货员,但是面向的顾客特殊,侨胞过来,都是有领导啊干事啊陪同的,又提前打了电话过来,指明了这里的洪主任接待。
文物柜台的售货员们都不过充当个使唤丫头的角色,平时扫扫灰尘,客人来了,她们就列成一排站在那里,脸上陪着干笑。
侨胞光临,三个售货员默契的没有去请示领导,其实也有点捞功劳的心理,然后水平也确实不够,功劳也不是想立就立的。王姐只好讪笑着,又用求助的眼神看了张灵湖一眼。
张灵湖开口说:“这套茶壶是道光年间的,骨瓷黑釉,仿制的明红釉烧法,算是郎窑釉。又加了描金,这个设计是乾隆朝新创的技法,价钱啊,一百块钱差不多了。咱们这里还有一套正宗的乾隆朝牛血红,高温的铜红釉茶壶,三百块。不同的地方,那个是红色的。这一系列传承,还有更老的,正宗明宣德宝石红。不过那个只有瓶子,瓶子要五百块。”
清道光一百块,清乾隆三百块,明宣德五百块。这个介绍算是正宗的销售用语了,三件东西有技法品类上面的历史传承。让顾客可以根据自己的钱包,丰俭由人。
白雷的眼睛亮了亮:“一百块,可真便宜。”
张灵湖忙说:“白同志,要不要看看那两件?”
白雷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他脸上挂笑,连忙说着:“好,就看那两个。”
张灵湖连忙去拿。付春花已经小跑着回来了,有些慌张的把一小纸包的茶叶全部放在了茶壶里,冲上了开水。
张灵湖把乾隆茶壶套和宣德美人瓶拿过来,嘴巴里才刚介绍了些:“清乾隆牛血红一壶四杯,颜色深红浓郁,宛如牛血。这个宣德美人瓶四分之三红色如宝石,上面渐变成白色如同白玉一般。”
白雷脸上挂着喜悦的笑容,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好,很好,三个我都要了!”
一圈打在棉花上,这个生意竟然做的这么快,张灵湖又失望又惊喜,失望的是还没有享受过程,中间还有好多细微的标示没有介绍那,肚子里至少还有一两千字的话。详细的款式,设计,瓷料,釉质,考据等等,惊喜的是生意做成,最终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白雷很着急的样子,再次拍板确定:“就这三个吧,我全要了,一百,三百,五百,一共是九百?”他拉开随身背包,拿出一沓一沓的钱来。
付春花的大吃一惊:“啊?啊!白同志,这个茶壶也要花钱买啊?我泡了茶了。”
白雷笑:“没关系,收钱吧!”
遇到这样爽快的客人,三个售货员自然是乐意陪着寒暄的,说半天话也很正常啊。没想到这么快客人就拿出钱来,这么多钱,三个人都是心里发烫。也想不出来寒暄的话了,必须赶紧处理工作。
于是王姐赶紧拿过钱来,一张一张细数。张灵湖去开票,翻找配套的鉴定证书。付春花又忙着找报纸,找硬纸壳来包装。
一阵忙乱之后,白雷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了起来,半眯着眼睛,很是享受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