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位置靠后的臣子在人群里愤然道:“皇上这到底是不能临朝,还是不想临朝啊?什么事儿都要咱们给左相大人禀,干脆以后都直接禀给左相大人算了!”
站在他身旁的人连忙哆嗦着手挡住他的嘴,厉声道:“你可慎言!万一被皇上听到了,这可是诛九族的罪!”
那人是罗玉良才提拔上来不久的,刚能踏进朝堂,心怀雄心壮志,处处都想着如何才能报答知遇之恩。
外头雨势正大,百官们都还没走,准备在此等等,待雨势小点再回去。他这话一出,小声议论的人不免就多了起来。
“皇上这到底是怎么了?一个准信也不给,该不是出去一趟就学那些破国之君,沉迷声色罔顾朝政了吧?”
“皇上素来勤勉,这么久时间不上朝,实在不奇怪,也不知诸位有没有什么内部消息?”
“我听说皇上病是真的病了,就是不知道是染了什么病,太医进了乾清宫就没出来过,还不停有民间的大夫宣进宫来,如此一看,怕不是简单的病症。”
“左相大人处理政务自有他的一套章法,有理有据,在下实在是钦佩得很,皇上要咱们将事情都跟左相大人禀报,也不无道理!”
“是啊,左相大人一向以身作则,皇上不在,就能一个人挑起这个担子,真不愧是被先帝夸为奇才之人!”
……
夏子深和常松林悄悄将自己的身躯隐没在人群之中,半分也不参与他们的话题,只竖起耳朵认真的听着,再睁大了双眼瞧着看哪些人说了些什么话。
罗玉良似主导着这朝堂里的议论方向,不多时,其他人原本还在担忧猜测皇帝到底是怎么了的,一下就转变为了变着法子夸赞左相了,不想讨论这个的,早就冒着大雨走了。
等他终于听够了这些恭维的话,总算是发话让他们散了。
等人都走完了,他才悠悠的跺着步子走到屋檐下,望着又见下大了的雨,嘴角浮起不明显的笑意。雨声淅淅沥沥,伴随着轰隆的雷声,世界只剩下了这嘈杂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
有两个小太监给他披上蓑衣,又拿了伞给他,他偏头不知给他俩说了些什么,二人飞快地朝雨里飞奔出去了。
福公公在后院听了小太监的禀报,悄无声息的走到他身旁,问道:“这雨又下大了,罗大人怎的还不归家呢?”
“福公公来了?”罗玉良转过身子面向着他,笑道:“上次不是与公公说了,我这里堆积了几件不可擅作主张的事务?这些天我不停的反复琢磨,总也想不到完全的法子,正好今天清早边境来了紧急军报,必须得面呈皇上才是,军情可延误不得,还请公公通融一二,为老臣带路了!”
他深深的拱了拱手,面朝下方,正好掩住了他脸上的狠厉。
福公公难为的吸了口气,道:“罗大人上次与老奴说完以后,老奴也向皇上禀报了此事,只不过皇上充分信任您的办事能力,相信您能将这些事情都处理得很好。既然罗大人都如此说了,便与奴才来吧,只不过,这皇上见或不见您,奴才可就做不了主了。”
这话的潜台词像是在说,皇上这么相信你,你还要来麻烦皇上,可真不会办事。
罗玉良心里一阵羞恼。
“老臣能力有限,辜负了皇上的信任,”他朝乾清宫的方向作了个揖,又道:“公公带路便是了,皇上见或不见,我都是要将事情一一禀报清楚的。”
太和殿到乾清宫距离不远,但这雨实在太大,刚踏出去步子就淋湿透了。
乾清宫伺候的人多,两人刚到门口,就有人准备好了干净的衣物和姜汤给二人驱寒。
罗玉良随着福公公从门口走到暖阁,一路上目不斜视,暗里却在细细打量。
也许是因为雨太大的缘故,他发现乾清宫的侍卫比旧例少了不少,伺候的人倒是和往常一般,脸上并没有慌张失措的神色,也许是在前殿伺候的原因,并不知道皇帝寝殿里发生了什么。
在暖阁换好衣物,趁着没人注意,他偷偷将姜汤倒在了花盆里,随后又在宫婢的伺候下,躺在软榻上将湿淋淋的头发用小火炉烤了个半干。
等到快昏昏欲睡之时,福公公进来道:“罗大人,皇上这会儿才刚起呢,还在洗漱,稍后留您用过午膳,说是下午再见您。”
他点头应了。
宫婢干脆替他将头发又全都烘干了,使他整个人都清爽多了。
午膳是由宫婢端了来,他一个人在暖阁用的,一荤一素,一道点心一道汤,看起来寒碜极了。看着这菜色,他不禁皱眉。
这么招待朝中大臣真的好吗?
宫婢见他面露不悦,忙解释道:“如今宫中上下都在节俭开支,皇上下令乾清宫中的用度降为与寻常百姓一般即可,膳食只求管饱,不求精致,以免浪费,就连皇上如今也是这样用的。”
罗玉良听了一怔,他知道为了战事宫里缩减开支的事情,但没想到皇帝竟然做到了这个地步。
他看了看面前真的只够管饱的饭菜,心里不免在想,这该不会是做给他这个丞相看的吧?
用完午膳后,他沿着暖阁附近的回廊走了一会儿,雨比之晌午小了许多,天却依然黑压压的,一副风雨欲来的姿态。
福公公在回廊中央的凉亭里找着了他。
“可是皇上召见?”他问。
福公公道:“皇上刚用完午膳,犯了饭晕,便想歇个午觉,命老奴来告诉罗大人一声,请罗大人在暖阁也歇息一会儿,待皇上醒了再召见您。”
用完午膳要睡觉,醒了估计又到用晚膳的时候,用完晚膳是不是就又该睡了?
罗玉良有种自己被耍了的感觉,心里升起一股怒意。
第64章 炎夏
“皇上若是没时间,不必召见老臣便是,将老臣留在这里干坐着有什么意思?皇上不亲自临朝处理政务,老臣还得日夜不停的为皇上分忧呢!在这儿简直就是浪费时间!”罗玉良怒道,袍袖甩得呼哧作响。伺候的宫婢都慑于他的威严,皆垂首不语。
福公公脸上陪着笑,假意解释实则推脱责任道:“老奴早就说了,皇上不一定会见您的,是您非要过来的呀!如今怎么能说是皇上的错呢?况且,这天子哪儿会有做错的时候,在怎么着,也都是咱们这些伺候的人办事不力罢了。”
罗玉良怒目瞪着他,扬高了声音道:“公公这是在说我的不是了!?”
福公公浑然不怕他,脸上的笑容连一丝角度都没变过,“嗨,老奴哪儿敢呐!大人您就在这儿好好歇上一歇吧,您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的为国家大事奔忙,咱们呐都看在眼里呢!现在您就什么都别想了,事务都先放到一边儿去,好好儿的睡上一觉,等着皇上召见就行了!”
说完就朝伺候的宫婢招招手,带着人走了,只留他一人在暖阁心里装着气没处撒。
自己勤勤恳恳的工作,不得感恩就罢了,还被一个毛头小子放鸽子,罗玉良心里越想越气,拂袖将茶桌上摆的茶具扫落在地,听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他觉得心里好受多了,但还是不够。
他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一圈,走到一面摆满珍贵瓷器的木架旁停住了脚步。他在思考,皇帝的宫殿里着实没有一件凡物,哪怕是摆出来的装饰物都是稀世珍品,如果把这木架上的宝贝全都丢在地上,这声音应该能让自己爽翻。
他拿起一件鎏白青瓷瓶在手里掂量掂量,不是很重,却是千年前流传下来的物品,不管是质地还是工艺,都很珍贵。想到这东西以后有可能会成为他的,他就舍不得往地上扔。
罗玉良看着这满墙的物件可惜的摇了摇头。
万一以后都是他的可怎么办?现在摔了岂不是在丢自己的小金库?
算了,还是在心里气会儿得了。
在皇宫里,罗玉良不敢卸下一丝警惕心,就算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保持着清醒的状态,不敢真的歇息,端坐在桌旁,和窗外婆娑在雨里的树枝干瞪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福公公才又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走了进来,见他坐得挺直一动不动,还给吓了一跳。
“罗大人,天色已晚了,皇上还不见醒,今日怕是起不来了,您看……”
说没醒就没醒?说不见就不见?这是拿他罗玉良当猴耍呢?就连先帝都不敢如此对他!本想给他留点面子,既然这么不识好歹,就别怪他这个一心为国的老臣不给他脸了!
罗玉良心里的怒气值达到了顶峰,脸色阴沉得如同外面天色一般黑,他看也不看福公公一眼,双手背在身后,边说边大步往外走:“既如此,那老臣就先告退了。”
福公公吩咐几个小太监去拿了蓑衣和伞过来,追着上去给他披上,边道:“罗大人切莫生气,皇上着实是身子不适,并非有意慢待您。”
“嗯。”罗玉良闷声应道,拿了伞也不用人送,径自往乾清宫的大门处走了。
待出了乾清宫,便有人迎了上了,替他撑了伞,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侧,背影看起来亲密极了。
夏橙西刚从承乾宫过来,远远的瞧着有身着朝服的男人从乾清宫里出来,下意识便快走了几步,想要看看是谁,可不等她走近,那人便跟着一侍卫走了,那领路的侍卫瞧着还挺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