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如此,大殿上唯一站着的萧煜冷笑出声:“刚刚吴国公不是说要为了大魏的千秋基业,义正言辞,慷慨激昂地说南宫长公主死得其所,不要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吗?怎么,这么光明正大的吴国公,竟然不敢念出手中这区区奏折?是怕念出来,这奏折上写的,你与韩国公,户部尚书,吏部侍郎等人,俱是皇亲国戚,不法祖德,不遵朕训,肆恶暴戾,土木备於奢侈。倡优之技,昼夜不息,狗马之娱,盘游无度。金帛散於奸慝,捶楚遍於仆妾,结党营私,朋比为奸,欺君枉法,贪赃受贿。这些罪名,有哪一条是污蔑你们了?最可恨的是,你们身为大魏子民,当朝重臣,竟然结交突厥人,不思及突厥可汗新立,内乱多年,正是国力衰弱之时,我大魏兴兵之日,还为了一己之私,不遗余力地促成与突厥和谈,枉顾我萧氏宗室,大魏子民百年之恨!朕从先帝手中接过这祖宗基业,竟然养了你们这些寡廉鲜耻,吃里扒外的混账!前朝究竟是如何在突厥人的铁蹄下亡国的,前朝哀帝如何自尽于皇宫正殿之上的?他正睁着眼睛,要看着大魏,看着朕,步他的后尘了!”
萧煜先指了刑部,大理寺及御史台三司会审奏折上的人,又指着其他的众人,冷然道:“你们了?你们这群折子上没有写的人,真的就一个个都是干净的吗?朕今日告诉你们,如今要对突厥用兵,朕先不收拾你们。自今日起,凡是向国库借了银子的官员,限期三月归还;凡是有贪污受贿者,行贿者,向户部上缴收受银两财物,查实后,可减免其罪责。三月之后,凡是查实贪赃枉法者及拖欠国库银两,逾五百两者,则尽数抄没家产,罢黜官位,十八岁以上男丁尽数充军陇西。今日大殿之上,所有赞成和谈的官员,全部都去刑部大理寺监牢走上一圈,让从边关回来的将士们亲自招待他们,过上几日监牢里的好日子。也别杀了他们,只让他们好好体会体会,什么叫做兄弟之谊,什么叫做教化之德!”
第42章
没过几日,便到了大魏每年,皇室与文武百官都要参加的秋猎了。
当日承明殿朝议被元朔帝下狱的朝臣们,在元朔帝圣驾去往秋猎行宫的前日方被放了出来。
因为秋猎的名单早已由礼部下发,他们都在名单之列。即便他们在大理寺监牢里被方回那帮兵痞子,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饱受摧残,都必须强撑着跟随圣驾一道前往。
他们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名官员是自己走着出来,其余的俱是被大理寺官兵抬着送出来的。在牢中他们被安排在了最糟糕的牢房,不仅缺衣少食,时时忍饥挨饿,蟑螂老鼠虫子遍布,散发着恶臭,还要时时被轮流收拾。
这些兵痞子还专挑看不出伤痕,但是疼起来要命的地方打,他们在晚间疼得根本睡都睡不着。一旦他们有什么不行的征兆,这群贼精的痞子立时便把大夫找了过来,施针用药,处处不错。那帮痞子甚至还想出让他们整晚都睡不着的办法,变着法儿收拾他们。这才没到半个月,他们都纷纷像拖了一层皮一样,瘦得不成人形。
韩国公和吴国公作为方回他们的眼中钉,虽然碍于两位国公位高权重不能用重刑,却是把突厥人不至于把人弄死的法子全在他们身上用过一遍。其中滋味,相比这两位把突厥当成自家兄弟,一家之亲的国公爷,会用一辈子来回味。
当他们出了大理寺,再次见到阳光的时候,觉得自己简直是从地狱回到了人间,好几个都嚎啕大哭了起来。前来接他们的家人,好些都认不出他们如今的模样。
圣驾出发这日,礼部按照元朔帝吩咐,安排了盛大的大驾卤簿。
最前面是开道的几辆车,依次分别乘坐京城地方官和朝廷官员。随后是由两队骑兵及六行步甲队组成的“清游队”,紧随其后的是士兵手持的十二面龙旗,之后则是包括指南车、记里鼓车、白鹭车、鸾旗车、辟恶车、皮轩车等车队。
之后便是引驾仪仗,以乐、仗为主。引驾仪仗的前导是由十二排分别手执横刀、弓箭,相隔排列的骑兵组成的卫队。尾随其后的是一支庞大的由百人组成的乐队,及由宫人们举着的几十面大幡,以及皇帝的二十四匹御马也在其中。
引驾仪仗的后面才是皇帝乘坐的玉辂。玉辂由太仆卿驾驭,前后有四十一位位驾士簇拥,两侧则由左、右卫大将军护驾。紧随玉辂的是禁军的高级将领和宦官。在这些护驾官员的外围则布列着多队禁军的骑兵和步卒,跟在禁兵后面的是由孔雀扇、小团扇、方扇、黄麾、绛麾、玄武幢等组成的仪仗。
对于采用这么隆重的大驾卤簿,朝廷各官员都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突厥使者之前朝见元朔帝的时候,就不曾下跪行礼,举止傲慢,蛮横无礼。在大魏为他们举行的国宴之上,竟然还率先挑衅为国捐躯的英烈之后,旨在折辱大魏。
如今突厥势弱,竟然还胆敢如此行事,岂不是看他们大魏无人?
因此,朝臣们都自觉需要用到最隆重的仪式,以显示大魏的国威风度。
萧煜对此倒并不是那么看重,只是如果使用骑驾卤簿,他则需要亲自骑马,无法照顾有孕的苏碧曦,便也依着他们。
而且,如果是采用大驾卤簿,诸如韩国公吴国公等人,都必须骑马侍奉在圣驾之前,不得坐在马车里面。苏碧曦只要一想起这些人在旁人的搀扶下才能上马,坐在马上青白相加的脸色,就觉得解气。
元朔帝的圣驾直接从承明殿出发,苏碧曦一早就坐在了萧煜的玉辂里。
萧煜吩咐在玉辂里铺了五层厚的皮毛毯子,把所有裸露在外,稍微有些硬的木头都裹上了厚实的棉布。玉辂极大,用专门用的带有磁性的碟子放置了诸多点心零嘴,用保温的壶子放了补身的汤品。后面随行的宫人还有一直照顾苏碧曦孕期饮食的御厨,太医也随行其后,以便有任何不时之需。
天气晴朗,秋季的阳光已经没有了夏日的炙热,在瑟瑟的秋风中照在人身上,温柔地如同细腻的丝绸拂过肌肤的感觉,让人不自觉地沉沦其中。蓝色的天空旷极了,仿佛一块巨大的蓝色玉石,镶嵌在头顶,纤云不染,和风送暖。
苏碧曦坐在玉辂里,透过装着纱帘的窗子缝隙,悠闲地听着萧煜给她念着左传。这个男人自从知道她有孕以后,一闲下来就读书给她和孩子听,说是为了日后孩子出生后能够聪明,还专挑着那些看着就头疼的经史来读,每每都能成功让苏碧曦瞬间入眠。
她一边拿起一颗腌制好的酸梅子放入口中,拿起自己面前的蜂蜜水喂了萧煜一口,疑惑道:“阿煜,你说这些臣子们,整日不想着如何节省银子去打突厥,反而摆开这么大的架势,劳民伤财的,他们想的究竟是什么啊?”
萧煜见她有了说话的兴致,先再喂了她一块她不爱吃的苹果,然后回道:“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子曰,不学礼,无以立。导之以德,齐之以礼。这些臣子们从小被教导着礼义廉耻长大,科举取士,又多从古代先贤典籍中考核士子们。礼之一字,已经刻在了这些人的骨子里。很多时候,他们宁可饿死,也要遵循礼仪。我身为帝王,身在这些伦常之中,虽然明白这些礼仪的目的就是为了约束人们的行为举止,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以巩固江山社稷,但是很多时候,也不得不遵循这些规矩。”
苏碧曦点头,叹道:“中原传承已久,许多东西已经印在了人的骨髓里,代代相传。《燕居》不也是说,礼者何也?即事之治也。君子有其事必有其治。治国而无礼,譬犹瞽之无相与,伥伥乎其何之!譬如终夜有求於幽室之中,非烛何见?若无礼,则手足无所措,耳目无所加,进退揖让无所制。某种意义上,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已经被别人制定的规则框在里面,甚至还不自知。”
萧煜点头:“那日承明殿上,除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还有相当一部分心里的确认为,大魏是天朝上国,不该与蛮夷一般见识。吾辈子孙,就该遵守祖宗家法,先辈传下来的国策,才是孝道之本。殊不知,无论是孝道,还是两国邦交,都必须让位于国家社稷之存亡。若国将不国,何以言孝,何以言家,何以言尊?”
说着这话的萧煜,眼中散发着宏鹰展翅般的雄心壮志,周身气势犹如一把即将出窍宝剑一般锐不可挡。
凡阻我大魏将士者,定斩不饶。
第43章
苏碧曦在秋猎行宫明面上的住处杏花春馆与萧煜所住的行宫正殿九州清晏殿相隔一个不小的花园,看上去相距着实不近。只是皇室乃是天下间疑心病最重的一群人之一,大魏先祖在建立任何宫殿行宫的时候,都私下修了无数的密道,以防万一,这两处自然也是有密道相连的。
萧煜不在的时候,苏碧曦偶尔会回到自己的杏花春馆。这一日,她碰巧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宫人来报,苏兰箬的大宫女在殿外求见。
苏兰箬虽然被萧煜罚了,但是作为宫里位份最高的贵妃,她自然是在秋猎陪驾名单上的,而且还被安排在了离正殿极近的镂月开云殿。苏兰箬身为一品贵妃,若有召见,苏碧曦当真不好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