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香跟女婢们动作利落地将王太后跟隆虑长公主扶上了马车,而后来到平阳长公主身边,低声回道,“陛下已经请太医令到长信殿守着,并吩咐奴婢将隆虑长公主送到温室殿,太医丞在温室殿伺候着。另则,隆虑长公主体弱……”
她话没有说完,看了一眼旁边已经在发抖的隆虑侯陈蟜。
隆虑侯陈蟜乃是一个壮年郎君,这么一场折腾之后,都已经是这副模样,隆虑长公主生来便有弱症,近来又久病,被太后拖了这么久,究竟能不能大安,是谁也说不清的事情。
而在温室殿,因为皇后病重,有全国各地的名医在伺候皇后,实在是比长信殿更妥当的。
平阳长公主一点就通,叮嘱了自己的儿子曹襄并丈夫汝阴侯夏侯颇,一同守在这里的盖侯王信,周阳侯田胜送王太后去长信殿,回头就上了隆虑长公主的马车,跟隆虑侯陈蟜一道赶去了温室殿。
如今田蚡舅父已然去了,后面的丧事如何办,武安侯的爵位封国还有的争抢。阿母费尽心思,就是为了救下舅父,可是舅父根本等不及阿母来救。阿母之后会做什么,她根本不敢想,也想不到。
身为长姊,她自小看顾护着几个弟妹,万事都以他们的平安为先。待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更是不错眼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就怕他们有个万一。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阿婷的身子。阿母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她已经管不了了。
……
这几日军中事多,卫青已经一个多月不曾休沐。今日得闲,他带着养在自己家里的外甥跟儿子来到练武场,指点他们的武艺。
卫青瞧着自己的儿子卫伉武艺平平,天资一般,只暗自摇头,嘱咐他勤学苦练。他们已经是武将出身,必然要有一身武艺傍身。否则即便有了爵位封国,也是受不住的。
他再看跟自己一般出身,身世可怜的外甥时,眼里流露出一股不可思议的情绪来,“去病,你的功夫,是师傅教给你的吗?”
霍去病因为是卫青的姐姐卫少儿与平阳县小吏霍仲孺私通而生,霍仲孺不敢承认自己跟卫青姐姐私通,更加不敢娶卫少儿,而是回到了家乡,重新娶了妻子。霍去病只得在卫家,以私生子的身份降世,就如同他的母亲跟舅父一般。
及至卫子夫进宫,卫青也封官之后,卫青把卫少儿母子接到了自己家里照顾,看顾霍去病如同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
他出征至现下,虽然有很长的时间不曾细细查看霍去病的武艺学问,可是如今霍去病跟卫伉两人的较量中,卫伉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
教导 霍去病跟卫伉两人武艺的师傅是卫青亲自请来的,卫青对他的功夫路数一清二楚。可如今霍去病的功夫,大开大合,一身的劲道猛力,招数简单却变幻无穷,尽是上乘武学的精华,无一不是卫青从未得见的境界,绝不是霍去病一个只十二岁从未出过长安的少年能够自创得了的,定是有了不得的高手在背后指点教导。
而在这长安城里,最了不得的高手,便是文锦居士,便是当今汉室的皇后卓文君。
卫青脸色骤变,面色铁青地厉声问道,“去病,告诉阿舅,教你功夫的是不是……是不是……”
“去病的师傅,正是仆,不才自号文锦居士。不知君侯,有何赐教?”
着天青色长袍,腰上拴着一枚雪白貔貅玉佩,梳着男子发髻,头戴高冠的苏碧曦施施然出现在练武场上。迎着春日的暖阳,她整个人好似染上了一层金边,耀眼得让人目眩神迷。
第320章
尚在昏迷的皇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卫青惊得眼睛瞪大,要出口询问霍去病的话都来不及出口,视线不可避免地扫过了苏碧曦的小腹,回过神来连忙跪下行拜礼,“殿下万安。”
皇后竟然真的是去病背后之人!
皇后究竟教导了去病多久的功夫,只教了去病这些东西吗?去病天资聪颖,虽然因为身世极为懂事,可毕竟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皇后对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去病能够辨别得出来吗?
世人皆知皇后有孕,但是昏睡了一月有余,可皇后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的侯府,所为何事?
皇后教导去病,是为了什么,陛下知晓此事吗?
现下皇后腹中可能怀着陛下的嫡长子,数不清的人想要除去皇后,皇后的安危关系着汉室的江山社稷,皇后何以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到他的侯府?
而那个迎着阳光站着的女郎却摇着画有翠竹幽兰的折扇,新月般的柳眉一挑,眸中一动,“有人来探访君侯,看来我得先避一避。”
她话一说完,人便不见了,卫青根本来不及看清她是如何在原地消失的。
一旁年仅十二岁,浓墨长眉,面容英武,却张扬得如同此时的日光般耀眼的霍去病急急喊道,“先生可还会回来?”
他好不容易才盼着先生来一次,如何肯还没有跟先生说上一句话,便让先生走了。下一次见到先生,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去病,你可知道她究竟是谁?”卫青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外甥,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不敢听见霍去病的回答。
“是”霍去病答应得极其干脆,黑亮的眸子里闪着坚定的执念,“先生初一见我,便告知了她的身份来历,我自是清楚的。阿舅,先生修为武艺,见识学问是我求都求不来的,我为何不能向先生修习?”
名震天下的文锦居士,学问武艺自然是一时之选,万中无一。多少人在文锦楼外面苦求,要拜文锦居士为师,却从未见到过文锦居士。而这样俊彦之英的文锦居士,竟然亲自来教导他一个私通生下的小儿,霍去病哪里能够拒绝得了?
“你可知晓,你三姨母……”卫青顾忌着苏碧曦可能还在附近,有些话不曾说破,但是他明白霍去病也是明白的,“我们跟殿下,其路不同。”
谁知霍去病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个字也不肯让,“我学功夫本事是为了保家卫国,驱除匈奴,碍着三姨母什么事呢?阿舅做将军,征战沙场,不也是为了建功立业,打赢匈奴吗?三姨母难道不希望我们这么做?”
“我们是应该征战沙场,驱除匈奴,可是你不该跟皇后扯上干系!”卫青断然驳斥霍去病,语声中带了显而易见的怒气,“你可知你是你三姨母的外甥,是卫氏女的血脉,而卫氏女也是天子的妃嫔,还给天子生下了子嗣!你究竟明不明白,同为陛下妃嫔,皇后根本容不下你三姨母,容不下你三姨母背后的卫氏,更容不下你!”
卫青已然顾不得苏碧曦是不是还在这里了。
他要跟霍去病说的话,即便是苏碧曦听见了,也没有干系。这是他们卫氏跟皇后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明摆在那里。
他明白,皇后也明白。
他之所以趁着皇后重病时,求陛下将卫子夫跟两位公主迁居到行宫,就是担心皇后会对卫子夫做什么,更担心卫子夫还会对皇后做什么。
卫子夫有过这样的先例,更有这样的胆量手段。
卫青伺候刘彻日久,亲眼看着刘彻跟卓文君相遇,相知,到相许。他们两个,跟外人猜测的截然不同,乃是男女之间,倾心相许,两厢情愿罢了。
天子跟皇后如此的情谊,天子能够为了皇后六年而不宠幸其他任何女郎,就守着皇后一人。即便皇后一直没有身孕,天子也从来没有变过心意。
六年之后,皇后终于有了身孕,腹中还可能是天子的嫡长子,可能是陛下的第一个皇子,可能是汉室的皇太子。
那是卫子夫做梦都在盼望的儿子。
卫子夫盼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这个孩子却没有降生在她肚子里,反倒是皇后有了孩子。
卫青不用想象,也不敢想象,卫子夫心中的嫉恨跟妒忌究竟有多可怕。这份嫉恨,每日每夜腐蚀着卫子夫的心,将卫子夫变成了什么模样,能够让卫子夫做出什么事情。
可是这个孩子实在太重要了,重要到只要出了一丁点的意外,就会招来陛下的震怒。如果这事是卫子夫做下的,那等待着卫子夫的绝不仅仅是生不如死,还有卫氏的满门被灭。
后宫妃嫔犯了错,其母族绝对逃不了干系。
而对于皇后来说,卫子夫是第一个为陛下诞下子嗣,有陛下唯二两个公主,其中一个还是皇长女的女子。
任何一个郎君的正室,即便她真得贤惠,真得胸宽四海,对于这样的一个妾室,对于庶出的长女,都绝不会能够容得下,遑论卫子夫再三设计陷害过皇后。
卫青很小的时候在亲生父亲家里,被父亲跟父亲的正室妻子当成牛马一般,亲眼看见过正室是如何磋磨他们这些私通子女跟妾室的。
要他相信天底下的正室跟妾室安然无事,毫无隔阂地相处,连台子上的戏本都不敢这么写。
“先生对三姨母做过什么吗?先生品行不好吗?先生功夫学问都是最好的,先生愿意教我,我为什么还要其他不如先生的人?我卫氏有今日,是因为陛下。大丈夫立世,就当如同先生那般。就算是以后要上战场,我也会是名震天下,青史留名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