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宁侯虽然是武将,但广宁侯世子刘克庄却是众所皆知的主和派。他为人清高,虽然只是因为广宁侯庇护,在礼部做一个小小的主事,却一向看不起武将,喜欢跟儒生高谈阔论,清谈己见。苏碧曦的伯父吴国公也是文臣,自来都看不上自己明明考中了科举,却去从军的弟弟,倒是对刘克庄颇为欣赏。
刘克庄一向厌恶苏碧曦的原因,除了自己早已与苏兰箬情投意合以外,就是憎恶苏碧曦身为武将之女,行为举止粗俗,见识低下,如何能够比得上他心目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仪态万千的苏兰箬。
“世子此言差矣”苏碧曦哪里能容得人轻薄自己的父兄,“先父可不是世子这种蒙荫庇而来的爵位官职。先父苦读十年,科举出身,后任职户部,为户部押送钱粮前往边关之时,亲见边关境况,方弃笔从文。先父曾对兄长及碧曦说过,他在边关,亲见将士为了防止突厥偷袭,星夜露宿在滴水成冰的城墙之上,坐久一些身上的铠甲都会结冰。边关苦寒酷烈,将士却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经常吃着中原畜生吃的糟糠馍馍。将士们的居所早已年久失修,连风霜都不能遮挡。最让先父痛彻心扉的是,他曾亲见突厥人竟然为了引诱守城将士出城,把抓来的一位身怀六甲的妇人当场剖腹取子,一个只在襁褓里的婴儿从头颅剥开,当场众人分食!此天怒人怨,所犯滔天,万物悲鸣,当场将士无不流下眼泪,恨不得立时便把此情此景还给那些连畜生都不如的突厥人!先父经此,回京后毅然决定投身边关,哪怕马革裹尸,也誓不归还。世子所言,武将百年不得消灭突厥人。世子可知,突厥人口几何,领地几何,首领几何?千百年来,有哪个民族能够被另一民族族灭之?我大魏将士,为了保家卫国,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多少人连尸首都找不到?多少人因伤痛活活痛死在边关?多少人一辈子未曾再见过自己的亲人?这些岂是文臣们动几下嘴皮子,写几个字,就能磨灭的?世子对此间种种,一无所知,就在此大放厥词,委实不是一直活在盛世安稳的梦中?”
刘克庄一时还要强辩下去,却见一直坐在上首的元朔帝竟然站了起来,朝着苏碧曦走去,亲自扶起了她,说道:“郡主所言,振聋发聩,深得朕心。郡主重伤未愈,来人,赐座”他转而看向在场众人,“诸位也起来吧。是非黑白,朕自有判断。李明行,宣贵妃殿里的露晞进殿。”
苏兰箬听见露晞这个名字,心头就是一跳。
露晞是她殿里的二等宫女,虽然不是大宫女那样的心腹,但是一直随侍在殿外,对殿内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现在元朔帝竟然宣她进殿,莫非露晞竟然是元朔帝安排在她殿里的钉子?
露晞正是萧煜安排在贵妃宫中的密探。
萧煜作为帝国皇帝,不仅从先帝手上接手了暗卫。这几年来,更是先后在宫中和全国各地都先后安插了数目繁多的探子,来掌控皇宫及朝廷。所以,论在皇宫的耳目,没有任何人能够比得上皇宫主人的萧煜。苏兰箬以为可以指鹿为马,随意指摘某人,不过是贻笑大方罢了。
露晞进殿之后,便将苏碧曦拜见贵妃的一切言行皆细细禀报,包括贵妃的诸多刁难,刘克庄对于自己结发妻子的漠视,都一一展现了出来。
苏兰箬在一旁,哭也不哭了,浑身颤抖得看上去连好好站着都不能,吓得又跪了下去,不停地求元朔帝饶恕这一次。刘克庄虽然也是心里一凉,但他自问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实在怜惜楚楚可怜的苏兰箬罢了。
萧煜听完露晞所言,与苏碧曦眼神交汇了一下,便开口道:“贵妃擅权,行为不端,诋毁安乐郡主名誉,现收回宫权,禁足宫中。广宁侯世子刘克庄,言行有失,剥夺其官位,罚俸三年。安乐郡主赢得突厥比试,功在社稷,现陪同突厥使者,待秋猎后突厥使者离京,再另行封赏。”
第33章
萧煜说完,便让众人退下,向苏碧曦使眼色,让她待会回自己的承明殿。苏碧曦却看也不看他,径直跟着广宁侯夫人唐氏后面,一道行礼退去。
她现在是什么身子,怎么能去广宁侯府?
刘克庄本就刻薄寡情,刚又与她有那么大冲突,还不吃了她?
萧煜眉头一蹙,气势一下便变得可怕起来,立时便要发作。
旁边一直站着的李明行连忙借着宣布陛下起驾的功夫,借着袖子的阻挡,将苏碧曦早前让他转交的纸条趁机递给萧煜。
萧煜也知道苏碧曦的脾气,只得先忍了下来。待到御撵上,他打开纸条一看,却愣在了那里。
只见上书:妾欲自行和离,以清白之身,归于君王。
她知道自己欲下旨,让她与刘克庄和离的打算。
只是这终归会损害一些他的声威,她愿意自己来求得和离,不愿他担了强夺臣妻的名声。
萧煜忽然笑了。
自己深爱的女人,如此全心全意为自己着想。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苏碧曦跟着脸色铁青,一脸想要活撕了她的刘克庄,和满脸愧疚的广宁侯夫人唐氏回到广宁侯府时,唐氏正打算把刘克庄叫来单独训斥一顿,却听苏碧曦在二门处站住,面色苍白地开口:“母亲,不知父亲是否在府里,碧曦有一些话,想对父亲,母亲”她看向一旁愤怒异常的刘克庄,“和世子说。还望母亲能够应允。”
唐氏自知刘克庄近日来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对苏碧曦无情之至。碧曦若是有什么委屈要对他们说,也是应该的,遂点头道:“你父亲此时应该在书房,你们二人随我来。”
刘克庄根本不想跟这个贱人多说一句话,脸色立时便拉了下来:“母亲,我跟这个贱人没什么好说的。我今日心情烦闷,去酒楼跟朋友饮酒了。”
唐氏简直要活活被这个逆子气死:“孽障!来人啊,给我把世子压到侯爷书房去!我倒要看看,这个侯府,有谁敢放了你出去!”
唐氏作为广宁侯府当家主母,积威不可谓不重。刘克庄虽然是世子,但从不涉及后宅之事,又自视甚高,根本不与下人恩德。
果然,下人们听得唐夫人吩咐,纷纷动手,便制住了刘克庄。
刘克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生母亲会这么对他!这么一来,他在这府中,岂不是颜面扫地,日后还如何做人:“母亲!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是你的亲儿子啊!”
唐氏恨道:“我只愿根本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待三人来到广宁侯的书房,广宁侯还在诧异为何刘克庄会被如此绑了过来,却见苏碧曦行过礼后,径自挥退了下人,就忽然跪了下来,神情凄然,却一脸坚决地哀求道:“父亲,母亲,碧曦求二位允准,碧曦与世子和离!”
广宁侯及唐氏被苏碧曦的话震在当场,但无人压制的刘克庄就像受到了奇耻大辱一般,突然暴起走向苏碧曦,举手就要一巴掌扇过去。广宁侯和唐氏顿时反应过来,厉声阻止。
刘克庄又哪里听得进去,他只觉得这个红杏出墙的贱人竟然有脸提出和离,简直是把他的脸放在地上踩!
只见跪着的苏碧曦轻易就抓住了刘克庄挥过来的一只手,反手制住他的另一只手,双手一扭,一声清脆的骨头转动声后,就让刘克庄双手都脱了臼。随后,她像丢掉一件破烂一样,把刘克庄直接摔了出去。
她冷笑道:“刘克庄,你有什么资格来打我?”
刘克庄惨叫出声,广宁侯及夫人纷纷来查看。
广宁侯行伍出身,最见不得男人欺负妇孺,刘克庄刚刚出手之时就要动手收拾他,现在被儿媳打了一顿,他正觉得应该。唐氏也是恨不得亲自抽刘克庄一顿,见刘克庄只是脱臼,只觉得他是活该,遂根本不去管他。
唐氏转身,欲亲手扶起苏碧曦,见苏碧曦执意不肯,语带歉意地劝道:“碧曦,母亲知道你这些年受了许多委屈,这逆子近日来所作所为更是让我都恨不得拍死他。但是你看在我与你父亲面上,且再容容他。”
广宁侯也是清楚刘克庄那日在殿上所为,实在违背了夫妻之义,但儿媳是自己袍泽之女,嫁过来这几年,对他们夫妻孝顺有加,又乖巧懂事,他心中也是对儿子不满:“这个逆子,看我不抽死他!碧曦,待会父亲一定狠狠收拾这个逆子一顿。但和离之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刘克庄见父母竟然丝毫不顾及他,纷纷跑过去劝慰那个贱人,怒从心生,大叫道:“你这个贱人!你根本不配做我刘克庄的妻子,嫁给我是祖上积福,上辈子烧了高香,竟然还敢跟我和离?你休想!你这个贱人,只配让我休了你!”
唐氏听见这个逆子如此出言不逊,眼睛气得通红,反手就给了刘克庄一巴掌。刘克庄被打得头一偏,脸被唐氏的指甲划破,立时便出现了血痕。
“你这个孽障!”唐氏气得浑身都在颤,“我与你父亲为你迎娶了碧曦。她从进门以后,作为媳妇,日日晨昏定省,无论刮风下雨,从未间断。作为广宁侯世子夫人,她襄助我打理侯府,把下人管理得井井有条,各司其职,下人无不称赞。她主持中馈以来,侯府产业田庄更是在她手里蒸蒸日上。前年我身上不好,日日上吐下泻,她日夜睡在我房内,时时照顾满身狼藉的我。待我好转后,她自己倒得了风寒,卧床不起。那时候,你在哪里?怕是在外面与你那群狐朋狗友,日日饮酒作乐吧!碧曦侍奉我们至孝,打理家事尽心尽力,你冷落她也就罢了,她究竟哪里不好了,你竟然要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