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清丽柔软的女声忽然响起,“贾赦就不是个东西,嫡亲的外甥女都不放在心上。”
阿鹤竟然开口了!
贺铸然听见这个声音,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只是此刻的欣喜大过一切,立时便接话道,“王熙凤晚到,可见也不是对黛玉上心的。”
“岂止是不上心,荣国府宁国府两府,可有一个长辈给黛玉送了见面礼?同辈之间,初次见面要有表礼,这是稍微有点教养的人家都知晓的事,难道这两个府邸的人全都傻了不成?”阿鹤似乎对黛玉进府这个章节十分看不过去,“还有贾宝玉那个混账!古时候姑娘家的小字,都是父母长辈给起的,或者是丈夫送的。贾宝玉算是什么东西,竟然第一次见面,就要给黛玉起小字。贾府的人竟然也没人拦着,可见规矩败坏到了什么程度。”
贺铸然点头,嘴角有了笑容,清俊的眉眼更好看了,“诚然如是。可见贾府的败落,早就有了前兆。”
他初来乍到,能够让阿鹤多说几句话,就是他最大的成功。
其他的事情,他根本不急。
贺铸然的话音落下,阿鹤却没有再接话了。
过了近十分钟,贺铸然以为阿鹤已经睡着,试探着轻声问道,“阿鹤,你睡着了吗?”
毕竟阿鹤是一个小姑娘,要是睡着了,他就该走了。
今天的开始非常不错,他并不贪求更多的了。
阿鹤的声音立刻响起,似乎有一些发颤,“我是要睡了。你明天还来吗?”
贺铸然有些受宠若惊了,小姑娘竟然这么能接受他,“当然要来,我明天给你念西游记?下午的时候,带你出去晒晒太阳?”
“不!”
阿鹤拒绝地有些凄厉的意味,“我不要你陪我晒太阳……我是说,我不想晒太阳……你就来给我念书……”
她说到了最后,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凶你的……我只是………”
阿鹤每天都要服用大量的药物,多少会有些副作用。
何况,一个小姑娘,遇见了这样的事情,情绪如何才会好得了。
贺铸然桌子上的书收好,宽慰地打趣道,“你哪里凶我呢?我什么也没听见,你听见了吗?”
阿鹤并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我能叫你阿铸吗?”
“当然可以。”贺铸然有些意外,她也是这么唤他,这还是除了她以外,第一次有人这么叫他。
不过对于一个遭遇如此大难的小姑娘,这么些微的宽容,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谢谢你……明天见。”阿鹤低低地说了一声。
贺铸然也道了别,出门前,最后看了一眼屏风后面躺着的人影,体贴地关上了门。
躺在床上的苏碧曦在门关上的那一刻,便失声痛哭。
这一世,她仍然叫苏碧曦,贺铸然便是她的爱人。
两个人情投意合,只差捅破那一层窗户纸,真地在一起。
可是就在贺铸然说起自己要去霓虹国后,苏碧曦一时情绪激动,没有注意闯了红灯的一辆车子,发生了难以挽回的车祸。
她今天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这具身体已经全身瘫痪,再也无法痊愈了。
她试过所有的办法,都对这个身体没有半点用处。
苏碧曦只有二十岁。
她从小到大,最喜欢的便是舞蹈,已经入选了华国歌剧舞剧院,是剧院最年轻的领舞,拿到过的奖项数不胜数。
她是一个一生以舞蹈为梦想的舞者。
她从此别说上台跳舞,连吃饭都需要人喂,甚至都不能自己大小便。
这是一个太过可怕的噩梦,苏碧曦到现在都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她的情绪濒临崩溃。
她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大她十几岁的哥哥,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来劝慰她。
苏碧曦出生在一个百年望族,母亲家也是大家族,祖辈身居高位。父母自小青梅竹马,早早就有了一个儿子。
等到苏碧曦母亲临近四十岁,忽然有了苏碧曦,她的哥哥都已经快成年了。
苏碧曦的出生,是两家人三代以来唯一的一个女孩子,又是父母的老来女,说是千娇万宠也不为过。
就是苏碧曦对舞蹈有兴趣,所有人也没说过一个不字。
如今当成心尖子一样养大的姑娘,忽然成了这副不生不死的模样。
听到消息之后,苏碧曦的母亲眼泪就没断过,向来刚强的奶奶外婆都哭晕了过去,爷爷都被惊得犯了病。
所有办法都想了,骂也骂了,小姑娘越见地木然,就如同一个会眨眼间的木头人。
只叫人看了,心都要碎了。
华国最好的心理医生在试过了所有办法之后,想到了小姑娘的男朋友。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有个男朋友太正常了,根本不会隐藏。
苏碧曦家里人很早就发现了这个征兆。
但是孩子大了,有男朋友是十分理所应当的,没有贸然去问的必要。
不过苏爸爸跟苏哥哥还是去隐约调查了一番,发现贺铸然的确是个好孩子,而且两人还没有真得在一起,也就撒手不管了。
在所有人都万念俱灰的情况下,他们只能隐瞒了苏碧曦的身份,请贺铸然来试一试。
几个心理医生之所以建议隐瞒身份,却是因为不敢碰触苏碧曦的底线。
小姑娘受到的创伤太大了,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如果被心上人看见了现在的样子,一旦超过了承受的临界点,生了死念,等于要了全家人的命。
苏碧曦躺在床上,哭得肝肠寸断,恨不得把自己哭死,嘴唇咬得满嘴鲜血,脸上狼狈地不成样子。
她如今这个样子,她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她是一个废人。
她活着,就是对家人的拖累,就是惹亲人伤心。
她喜欢贺铸然,但是她拿什么去喜欢?
她哪里承受得起这份喜欢?
她现在可以用手机跟他联系,可以用变声器跟他说话。
她瞒得了他一时,瞒得了他一辈子吗?
她没有办法跟他一起吃饭,拥抱他,亲吻他,嫁给他,给他生孩子,跟他一起白头偕老。
她随时可能爆发数不清的并发症,随时可能会死。
他还要去霓虹国读书,他还要成为全世界最好的神经外科医生。
在她心目中,他日后一定可以去拿诺贝尔医学奖。
可是她已经不能陪在他身边了。
如果是为了他好,她根本不该再出现在他面前。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人酒驾,就没有撞死她,要让她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她宁愿去死。
她要是死了该有多好。
她就不用去面对亲人的眼泪,连硬朗的爷爷都在她面前哭了,所有人的怜悯。
她就像个可怜虫一样,丑陋地躺在所有人面前。
她只要一睡着,就会梦到过去。
她宁愿永远不醒过来。
她是不是在做梦?
为什么把她安排到了这里?
她在轮回里积攒的东西,在这里竟然分毫都不能用了。
她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废人。
连死都不能自己做主。
所有人,都要让她这么活着。
屏风外的门被敲响,苏碧曦的妈妈叫了门,“阿鹤,是妈妈。”
苏碧曦的小名,的确就叫阿鹤。
苏母宋宜见苏碧曦没有回音,鼻子一酸,连忙拿手帕擦干眼泪,推开门,领着护工跟家里的保姆进来。
跨过屏风,当她看见脸上满是泪痕,唇上鲜血淋漓的女儿时,泪水再也忍不住,抓住苏碧曦的手,大哭出声,“阿鹤,阿鹤,妈妈的乖女儿……,妈妈知道你难受,你不能这么折磨你自己啊……就算是为了妈妈,你也要好好活着啊……”
她快四十岁才生下苏碧曦,怀相不好,整整躺在床上近八个月。
她用尽了心血,才保下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女儿。
女儿生下来跟一只猴子一样,瘦弱地仿佛随时就要去了。
她刚生产完,每天晚上都不敢闭眼,就怕一睁开眼睛,女儿就没了。
全家人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护到了周岁,女儿才渐渐好了。
女儿一天天地长大,乖巧可爱,天资聪颖,学什么会什么。
他们家也不求苏碧曦有什么大出息,只要她一辈子快快乐乐,过得好。
任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女儿竟然遭了这样的事情。
本来听到贺铸然说,阿鹤愿意说话,他们都高兴得不得了。
宋宜跟护工帮苏碧曦处理了嘴唇上的伤口,擦了脸,便到了给苏碧曦翻身按摩的时候了。
护工掀开被子,要脱下苏碧曦的裤子,给苏碧曦换导尿管。
苏碧曦是一个正常的成年女性,根本无法接受在几双眼睛下面露出下体,“你要干什么?不要碰我!”
宋宜听见这句话,本救千疮百孔的心,疼得不知道该怎么好。
女儿从小就爱干净,六岁以后就再也不要自己给她洗澡,以后别说洗澡,连如厕都要在别人帮忙。
宋宜强忍着泪意,柔声哄道,“阿鹤,我们只是给你换一根导尿管,每天都要换的。没事的,妈妈在了,妈妈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