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陈阿娇在刘嫖怀里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笑得花枝乱颤,整个长信殿都回荡着她的笑声。刘嫖宠溺地给她揉着肚子,怕她叉过了气。
太皇太后也是摇摇头,满脸笑意,“这个促狭人,也就拿着妻子来打趣,才逃过了一劫。”
“那自然是”刘嫖捂着嘴直笑,“咱们陛下也是个爱妻念旧之人,所以才会饶过东方朔这一回。这东方朔,也是讨了巧了。”
刘彻近来屡屡驾幸椒房殿,对待窦氏陈氏一族宽厚无比,冷落汉宫一众美人。刘嫖自觉刘彻这是转性,察觉到陈阿娇的好了,心中也是替自己女儿高兴的。
她一边不断给陈阿娇寻医问药,想让陈阿娇尽快有妊,一边也对刘彻投桃报李,不住在窦氏面前褒扬刘彻。
刘嫖很清楚,她对于刘彻的一个用处,就是缓和刘彻和太皇太后之间的关系。
她并不在意被刘彻利用。
对于皇室中人来说,没有用处才是最大的危机。有用,特别是对于天子来说有用,才是他应该高兴的地方。
她现在最担心的,是窦氏若薨逝,她仅有的几个用处,也没有了……
陈阿娇笑够了,从刘嫖怀里爬起来,先喝了一些水,便像是才想起来旁边的苏碧曦,走到仍然跪着的苏碧曦面前,懒懒地笑着,“我倒是忘了卓娘子还在这儿了。阿母,你看这卓娘子,跪在这里听我们玩笑了许久,仍然不忘秉持礼仪,可见是行止有度,甚是得宜。”
刘嫖见陈阿娇问起,微微扫过苏碧曦一眼,淡道:“还看得过去吧。”
她作为汉室的大长公主,当今天子的嫡亲姑母,寻常小娘子能得她一句夸奖,可是上好的闺阁名声,将来议亲的好筹码。
只是她的女儿,她自是知道,绝不是这种为毫无瓜葛的女郎做嫁的脾气。思及此,刘嫖看向静静跪在那里的苏碧曦,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似的。
苏碧曦自这祖孙三人说笑开始,便不动如山地跪在那里,一根头发丝都未曾动过一下。现今任由刘嫖如同打量一个物件一般,在自己身上一寸寸扫过。
“诗美秾华,爰思浚哲之朝,已重肃雍之德,不愧是大母亲封的翁主。阿母,你看卓娘子这般品貌,与我长兄可否般配得紧?”陈阿娇语气慵懒,用轻慢的口吻说着夸奖的话,不经意间就定下了苏碧曦的终身,仿佛苏碧曦就是一个可以随便她处置的物件。
陈阿娇长兄为陈须,乃是馆陶大长公主与堂邑夷侯陈午的嫡长子。
陈须并不得馆陶大长公主宠爱,刘嫖更喜欢的是小儿子陈蟜。陈蟜在年岁不大的时候,就以长公主子的身份被封为隆虑侯,封国近五千户。之后,刘嫖更是为陈蟜求去了先帝之女,刘彻亲姐隆虑公主。
对比起来,长子陈须嫡妻已经去世一载有余,刘嫖作为其母亲,却从来没想过要为长子续弦。
知道此事的人,皆私下议论,刘嫖似母,偏爱小儿至此,嫡长子就如同不是自个儿生的一般。
陈阿娇自小受尽刘嫖与父亲的宠爱,乃是几个孩子之中最为无忧无虑之人。长兄虽然不受宠,但是对于她这个唯一的妹妹还是不错的。陈阿娇也不是无情之人,也会在刘嫖面前为长兄筹谋一二。
之前刘彻借着祓禊,去文锦楼跟这个卓氏女待了好长的时候。尽管刘彻并没有纳了这个卓氏女,近来也颇为宠爱她。可是每当陈阿娇看着苏碧曦这章温婉柔美的脸,心中就像是扎了一根刺。
先是舞姬出身的卫子夫,再是二嫁的卓文君,刘彻这是要多抬举这些身份低贱的女郎。
陈阿娇在年幼之时,便得了刘彻金屋藏娇的佳话,自小便跟刘彻定亲,从来都把刘彻当成是自己的所有物,自己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她百般筹谋,仍然没有把卫子夫除去,如今又来了一个卓文君,她又如何能忍得下来。
且不说大母无缘无故封了卓文君一个翁主,她心有不甘。单凭刘彻特意跟卓文君私下相见,辰光不短,刘彻还特意赐给了卓文君汤沐邑和府邸,便足以让陈阿娇把卓文君当成是挡路石,是一定要除去的。
而把卓文君赐给她的长兄,那卓文君就成了馆陶大长公主的儿媳,堂邑夷侯的宗妇,刘彻的表嫂,更是他亲姐姐隆虑公主的妯娌。
这个卓氏女虽然是翁主,但是出身卑贱,又在朝中毫无根基,还是二嫁之身。虽然大母对于文锦居士多有忌惮,但是赐给卓文君如此一样亲事,实在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的长兄乃是堂邑夷侯与当朝大长公主嫡长子,将来定是要袭爵的世族郎君,即便是续娶,娶这样一个小娘子,实在是低娶了。
若不是看在馆陶大长公主对于长兄的不喜,以及卓氏女还有用处,这般好的亲事,也轮不上她。
这样的身份,又足够让刘彻对于卓文君疏远,又不费吹灰之力便除去了一个劲敌,对于陈阿娇来说,实在是再好也没有了。
第135章
若得阿娇,当以金屋贮之。
对于一个知晓历史的后来者,苏碧曦十分清楚,她的爱人成了刘彻,她势必会跟这位历史上著名的陈皇后对上,以及那个以舞姬之身,荣宠几十年的卫子夫。
陈阿娇真得蠢吗?
的确很蠢。
她蠢就蠢在,在男儿皆是负心薄幸,三妻四妾的世风下,仍然指望着一个帝王能够如同年少时候一般,对她始终如一,绝无二心。而这对于刘彻这位可以轻易拥有无数女子的帝王来说,无异于痴人说梦。
阿娇婚姻早期的幸福,得益于少年刘彻的单纯弱小,得益于跟刘彻自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得益于自己母亲馆陶公主和窦太后,得益于刘彻对于她支持他获封太子和登基的感激,未必是没有得到过刘彻的真心的。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
几千年来,男子因为在整个社会地位上的主宰地位,很多都视女子为玩物,妻子如同摆设。陈阿娇作为汉室公主的女儿,即便是身份尊贵,相对于出身更高的刘彻来说,仍然是弱者。
她把刘彻当成了一生最重,期盼着能够跟刘彻白头偕老,就如同卓文君期盼着自己选择的司马相如,能是她的良人一样。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
陈阿娇即便是跟司马相如千金买赋,也不过得了刘彻一句辞藻甚佳的评语,唤不回刘彻的心。
不同的是,卓文君写了一首《白头吟》,当真挽回了司马相如。
相似的际遇,并没有相同的结局。
陈阿娇作为公主之女养大,绝不会是一个真正愚蠢的人。
她懂得要有一个子嗣,才能够保住自己和陈氏的地位;她懂得在卫子夫得宠时,尽管内心被嫉妒啃噬,却没有对卫子夫做超出刘彻忍耐的事情;她懂得在失宠后,去寻刘彻颇为欣赏的名士司马相如写赋,用千金相换,试图挽回刘彻;她懂得完全失去刘彻,失去了自己的母亲,被刘彻杀了自己的两个兄长,平静地在长门宫渡过了余生,得到善终,死后以县主的规格,跟自己的母亲外祖母安葬在一起。
陈阿娇是有记载的,刘彻唯一得到善终的宫妃。
卫子夫尽管做了三十八年的皇后,最后被刘彻几乎是亲手逼得自尽而亡。
李夫人一代倾国美人,在死前遮挡住自己的面容,不让刘彻看见自己的憔悴衰败,以便将自己的家人托付给刘彻。她正是看透了自己以色侍人的地位,看透了刘彻刻薄寡恩的脾性,在芳龄因病逝去,早死以得刘彻长思。
盛宠一时的钩弋夫人,因刘彻害怕外戚专权,竟开“立子杀母”先河,冤杀钩弋夫人于云阳宫,就地下葬。
相对于这几位刘彻册封过的皇后,陈阿娇诚然是得了善终。只不过这样的人生,也是一个无可置疑的悲剧。
纵观刘彻的一生,苏碧曦极为清醒地知晓,这是一个从未把男女之情放在心上过的帝王。说一声刘彻把女子视作玩物,都是不过分的。即便她的爱人成为了刘彻,恐怕所能改变的也是甚少。
刘彻终此一朝,尽管北击匈奴,降服西域,吞并朝鲜,颁布推恩,组建中朝,罢黜百家,表章六经,但是穷奢极欲,穷兵黩武,举国之民,户籍减之过半。
汉之户籍与人口不能等同,由于平民土地被豪强吞没,隐匿不报等原因,华夏之户籍制度始终存在问题,但是武帝当政时期,大量平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乃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刘彻强在晚年下诏罪己,改过自新,与民休息。
汉朝被刘彻无异于秦始皇的举止折腾地千疮百孔,刘彻自己都言“袭亡秦之迹也”。如果不是刘彻前有文景之治,后有昭宣中兴,汉朝便是第二个秦朝。
既然苏碧曦来到了这个朝代,就不会坐视这成百上千的百姓枉死,不会坐视这个雄才大略的皇帝为所欲为,不会对于生灵涂炭无动于衷。
尽管她知晓,以一己之力,来改变天下,改变刘彻,诚然是天方夜谭,但也不得不为之。
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虽千万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