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允玠顺着床沿跳下来,小小身体自有一股气势。
“你跟朕再去永寿宫一趟,如果太后还没回来,立刻摆驾摄政王府!”
李进忠一听,额头冷汗就下来了。
如今宫门已关,况且皇帝也不是想出宫就能出宫的,如果非要大半夜出去,也只能从一条秘密通道走。
可他是打死都不敢让皇上这么干的,要是在外头出了什么事,他就是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
“皇上您说笑了,依奴才看,太后不在寝宫未必就是去了别的地方,您先消消气……”
他一边好生哄着皇帝,宣布起驾,一边让后面的小太监们跟上,一行人在夜幕中朝永寿宫而去。
秦雁玉步履匆匆地冲进寝宫,气还没消。
她好不容易低声下气地去看江晟年,就是这么一个狼狈的结果,怎么想都觉得忿忿不平。
宫女平雨一边替她脱去身上的斗篷,一边安慰她:“或许是摄政王这回气得狠了,一时没想明白,才给您气受。其实仔细想想,摄政王连那个位子都不要了,还不能说明您在他心里的地位嘛?依我看,您不必着急,没过几天王爷就屁颠儿屁颠儿地来求您原谅来了。”
秦雁玉被平雨这么一说,心情稍稍转好。
她也不信江晟年还能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对她绝情断义,只不过她这人疑心重,什么事都要确定万无一失才可安睡,总之江晟年这回的表现还是不太正常,生怕他被身边人挑拨生出对她和玠儿不利的想法,她必须得想个什么法子试探试探他才行。
思绪刚落,殿外有人请安,秦雁玉一顿,面上露出紧张又有些尴尬的表情。
“快!”她低声催促,平雨立刻眼疾手快地把斗篷挂好,秦雁玉摸摸发鬓,还是有些凌乱,却来不及再掩饰了。
“母后。”
江允玠疾步踏进寝殿,见秦雁玉已经回来了,紧绷的小脸略微放松。
秦雁玉把众人屏退,弯下腰慈爱地看着小皇帝。
“玠儿,你怎么会来母后这里?明天还要上早朝,这么晚了还不就寝,李进忠也太糊涂,任你胡闹。”
江允玠看着他的母后,眼睛里窜燃着火苗。
“母后是不是去见他了?”他声音清脆,却连江晟年的名字都耻于说。
秦雁玉有些不自然,过了片刻才无奈地说:“玠儿,眼下你孤立无援,咱们娘俩的命运都握在他手里,母后只有尽力将他稳住,才能让你暗中培育自己的势力,将来得以和他抗衡……”
她话未说完,江允玠就恨恨地打断她:“朕不要!朕宁愿不当这个皇帝,也不要母后向他屈服!”
秦雁玉双手扣住他单薄弱小的双肩,怒道:“玠儿,你胡说什么?!你就是皇帝!母后费尽千辛万苦保住你的位置,不是让你任性地说不要就不要的!”
江允玠才六岁,只知道自己这个皇帝当得很痛苦,并不像母后曾经说的那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每次他坐在那张龙椅上,就像被人控制的木偶,一个摆设,大臣们在下面叽叽喳喳,谁都不听他的话,他们只听那个人的,他这个皇帝当着有什么意思?
更让他幼小的心灵感到难以接受的是,他这个皇帝之位还是母后低三下四讨好那个人得来的。
他好几次听见宫女太监在角落窃窃私语,说他母后和摄政王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说摄政王栽在一个女人身上,要是他狠点心,皇帝就换人做了。
他很想把说这些话的人抓起来一个个杀头,可他知道,他们说的都是事实。
江允玠用小手不停地抹眼泪,最后泪眼朦胧地看着秦雁玉:“母后,朕去求那个人,朕把皇位让给他,求他放过母后,朕不想当皇帝了,呜呜……”
秦雁玉脸色一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唯一的儿子,气得浑身发抖:“蠢货!你以为你不想当皇帝就不当了,你知道一旦你不再是豫朝的皇帝,会有什么后果吗!你还想锦衣玉食、身边有那么多人伺候你?以他的心性,他根本不会留咱们母子活在这世上!你要看着母后死吗!”
她就是要吓吓他,让他以后再也不敢有这个念头。
她心里再明白不过,如果江晟年当了皇帝,未必会对她们母子下狠手,而且以他对自己的感情,或许她和玠儿还能过上不错的日子。
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边做他的皇后,她的堂妹明玉会风光无限地入主中宫,到时候她连跟她争宠的资格都没有,而她又怎么能看着她爬到自己头上?
更何况江晟年正值壮年,身边有数不尽的绝色美女,若是他哪天变了心,她和玠儿又该如何自处?
在后宫摸爬滚打,她早就看透男人的爱最不可靠,她只能利用他对她还有情的时候努力为自己和玠儿谋取利益,最后让他只能甘心做他的臣子,如果他敢有一丝不臣之心,对玠儿造成威胁,她也能毫不留情地让这个男人死!
秦雁玉眼里闪过狠毒的光。
江晟年至今怀疑玠儿可能是他的孩子,这也是他一味退让、没动玠儿的原因之一,如果能利用好这一点,至少能再拖他几年,等玠儿坐稳皇位,即便他知道了真相,也晚了!
而江允玠听了秦雁玉这番话,眼中流露深深的恐惧。
他是不想做皇帝,可他也不想死,更不想母后被他害死。
秦雁玉见她的话起到作用,忙将江允玠抱紧怀里,哽咽道:“玠儿……母后只有你了,你不要让母后失望,母后最爱的就是你……”
江允玠吸吸鼻子,垂下眼帘:“朕知道了,为了保住母后和朕的性命,朕一定会当好这个皇帝。”
秦雁玉感动地说:“这就对了,玠儿,母后只要你韬光养晦,等一朝万事俱备,母后就让你做真正主宰天下的皇帝,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
江允玠郑重地点点头:“好!”
秦雁玉终于松了一口气,让李进忠带皇上回寝宫,然后坐在桌边闭目思考,渐渐有了主意。
*
江晟年又养了几天伤,终于能够行动自如。
这日天朗气清,明玉带着江灼来看他,江晟年见江灼似乎有些闷闷不乐,小嘴撅得高高的,不由得一把抱起他,笑着问:“是谁把小灼惹不高兴了?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
江灼皱起眉头,大声道:“小灼不想学三字经,不想学写字,那个先生满嘴曰这曰那,难听死了。”
明玉严肃地看着他:“小灼,不可对先生不敬。”
江晟年却摸摸他毛绒绒的脑袋:“不想学就不学,爹带你玩儿去!”
明玉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也跟着孩子胡闹,小灼已经四岁了,才开始学三字经,人家靖武侯的小儿子才三岁就能背诗,小灼大字还不识几个,多丢人。”
江灼听了越发不高兴,哼一声扭过头,不想承认自己有些受伤。
江晟年哈哈大笑:“小灼是世子,将来又不用考状元,那么早学这些做什么?等他哪天想学了自然会学,是不是?”
江灼用力点头:“如果娘亲不逼小灼整天待在书房听先生讲课,小灼一定会好好看书练字的。”
江晟年十分认同似的说:“没错,学习就要劳逸结合,成天待在屋子里会长出毛来,爹今天带你去骑马,等你骑完马回来就听你娘的话乖乖做功课,如何?”
江灼眼睛一亮,兴奋不已。
“骑马?我想骑马!我要和爹爹一样威风!”
前年江晟年领兵出征,大胜而归,京城天街挤满了老百姓,只为看一眼战神的绝世风姿,明玉带着江灼坐在马车里远远地看,没想到江灼竟记到了现在。
江晟年朗声一笑,“将来你定比爹还威风百倍!”
说完,就带着明玉和江灼来到王府的马厩。
☆、摄政王的白月光
江晟年一把扛起江灼让他坐在自己脖子上,江灼有些害怕地抱住江晟年的脑袋,只是没一会儿就大着胆子放开手,左顾右盼起来。
明玉似悲似喜地说:“你怎么能让小灼骑在你脖子上?让人见了成何体统。”
这些天江晟年的举动让她有种不真实感,难道真是被那一顿板子打醒了吗?可她还是无法完全相信江晟年哄她的话。
那天她回到自己院子以后,就开始琢磨自己过去的怀疑到底是疑心病还是有根有据,想了整整一晚上,明玉终究觉得那些因痛苦而辗转难眠的夜不是假的,他提起秦雁玉的眼神也不是假的。
虽然有些恼怒自己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可心底缓缓升起的那份喜悦却像在嘲讽她,她对他还抱有一点期待。
接连这么多天下来,江晟年并不曾对她说像那天一样肉麻却让她恐慌的话,性格依旧沉稳内敛,但他们的日常相处中多了几分寻常夫妻的烟火气,越平淡越真实。
每每看着他陪小灼玩游戏,玩到兴处父子俩笑作一团,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轮廓露出同样的笑容,这幅画面让明玉终究屈服。
她一向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以前爱江晟年爱得不可自拔的时候可以不顾一切向他宣告自己的倾慕,婚后亦从不吝啬示爱的话,到如今在她知道自己对他还有舍不得,小灼也需要他的爱的情况下,她想,既然内心已经替她决定再接纳他一次,即便她不会再主动求他施舍他的爱,但也不会刻意逃避,如果他能让她信任,她也会消除心里的芥蒂,与他好好地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