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昭内心冷笑,暗想先帝撑不住,自有他在边关代劳,面上却不露异样,只听着那老太监往下说。
程公公越说越伤心:“当真无知!先帝便是召后宫妃子侍寝,也不过井水不犯河水的躺上一会,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堵住前朝大臣聒噪的嘴?偶尔有不死心的妃子缠着他,他不是冲着人咳嗽,就是灌一碗汤药下去,让她们安静的睡上半个时辰。”
凌昭半天没出声,等到开口,声音莫名绷紧了:“先皇后呢?”
程公公不假思索:“先皇后是不用灌药的,她不会缠着先帝……唉,江娘娘是个好人呐,后宫每位主子都不是善茬,就先皇后,那么温温柔柔亲切的一个人,从来不争不抢。”
凌昭盯着他:“你方才这话,怎能肯定?”
程公公一手指天:“奴才若有半句作假,就叫五雷轰顶而死!当年,奴才眼睛和耳朵还是好使的,里面发生了什么,全听的一清二楚,没有就是没有。”
王充瞥了眼凌昭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义父真的听清楚了?”
程公公急道:“那床没震过,一丝儿响声都没有……就算先帝身子弱,又或是妃嫔主动,也不可能那么安静的!譬如圣祖皇帝,那动静,站院子里就能听清了——”
凌昭剑眉拧起:“够了,带他下去。”
王充去了又来,到底心里有些忐忑,抬眸一看,见皇帝正在斟茶,忙道:“皇上,茶都凉了,奴才换一壶来。”
“不必。”
王充眼看他悠闲地饮下那杯冷了的茶,不敢多言,垂首立在一边。
凌昭放下杯盏,道:“去慈宁宫。”
王充应了声,倒退着出去。
凌昭又道:“等下。”
王充停下来,赔笑道:“皇上——”
凌昭道:“你那义父侍奉圣祖皇帝和先帝有功,赏。”
王充一喜:“奴才代程公公,谢皇上恩赐!”他喜滋滋地想出去报好消息,又听皇帝接着道:“还有。”
他回过头,期待地看着主子。
凌昭黑眸微眯,盯住他:“日后,到了那一天……”
王充思索了会儿,谄笑着接他话头:“到了皇上和宛儿姑娘好事将成的那天,奴才夜里定尽心伺候!”
凌昭冷冷道:“——你有多远滚多远。”
王充:“……”
*
慈宁宫,西殿。
江雪晴进宫在即,江晚晴早上整理了下妆奁,看有什么适合这个小妹妹的,都归到一起,然后又亲自去小厨房,试着做了妹妹爱吃的金丝枣糕,之后尝了一口,不由感慨,这两年手艺生疏了。
一盘子糕点就放在桌上。
过了会儿,听人报说皇帝来了。
江晚晴盖上紫檀木匣子,刚起身,见那人已经摒退左右,走了进来,便道:“参见皇上。”
凌昭在窗边坐下,眉眼含笑:“来给太后请安,顺道看看你。”他看到桌上放的小点心,问:“御膳房送来的?”
江晚晴在另一边落座,拈起一块,答道:“小厨房的。”
凌昭看着她心不在焉地吃了口,突然道:“朕也饿了。”
江晚晴看了他一眼:“皇上尝尝?”
凌昭只盯着她手里那块,微笑:“好。”
僵持了足有好一会,江晚晴叹了口气,将手中那块递过去,他微微低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小口,眼底笑意更深:“味道不错。”
江晚晴脸上一热,把金丝枣糕放下,别过身:“雪晴爱吃甜的,我多放了糖,你又不喜欢,口是心非。”
凌昭笑笑:“你做的,那就不一样。”
江晚晴又沉默了会儿,见他不说话,也不像要走,嘴角止不住的向上扬,慢慢品着他压根吃不惯的点心,心中倍感可疑,试探的问:“皇上今日,心情很好?”
凌昭无意隐瞒,点了点头。
江晚晴道:“前朝的事?”
凌昭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不,后宫的……你的。”
江晚晴一怔,蹙眉:“我的?”
凌昭从袖子中取出那封绝笔信,摊开来,放在桌上。
江晚晴低头,看到特意圈出的‘旧情难忘’,当即移开目光。
头顶传来男人低沉带笑的声音:“不是叫你看那几个字。”
他停顿一会,凝视她清丽的容颜,忽而叹了声:“……虚长了岁数,有些事却像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江晚晴听他莫名其妙来了这一句,偏过头:“皇上有话直说。”
凌昭微有无奈,喃喃:“你这叫朕怎么直说……”
这话问的是他自己,因此,静默片刻,他又是一声叹息:“罢了,总好过请太后开这个口。”
他起身,越过当中的小矮桌,非要挨着她坐。
这一点地方,怎能坐下两个人,江晚晴便要起来,位子让给他,可又被他握住纤细的手腕,轻轻一拽,圈进他怀里。
他薄唇轻启,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后:“凌暄一生诸多不是,只这一样,朕倒要谢谢他——多亏了他那一身病,你的贞节牌坊是不用挣了。”
江晚晴不想坐他腿上,可又不敢挣扎太过,生怕他万一又起了反应,这次不冲冷水澡了,换别的方式解决。
她瞪他一眼,怒道:“先帝是你皇兄,是我亡夫,皇上说这话合适吗?”
凌昭淡淡道:“朕心里怎么看他的,你清楚。”
但这不是他此行的重点。
于是,他话锋一转,附在她耳畔,低声道:“他不曾碰过你,以后你大可不必因为此事,感到无颜面对他人。”
江晚晴心中一惊,转头看他:“你怎么——”本想问你怎么知道,忙止住,脸色红如天边晚霞:“这话是皇上说得的吗?你……你太过分。”
凌昭笑了笑,耐着性子道:“总之男女之间,夫妻之间,不是床上各自躺一晚上就失了清白的。”他看她一眼,心里一热,连带着嗓音微哑:“将来,你总会知道。”
江晚晴窘迫又难堪,气得又去瞪他:“男女之间如何,夫妻之间如何,皇上倒是一清二楚,比我这个过来人还有学问!”
凌昭一怔,无奈道:“朕没有。”说罢,又觉得好笑,双臂环紧她:“你算哪门子的过来人。”
江晚晴挣扎两下,还是没挣脱他,撇过头:“皇上这般登徒子的行径,叫我怎么相信你?”
凌昭只得放手,看着她远远躲到一边,怀里瞬间空落落的,总像少了什么。
多少个辗转难眠的无人之夜,惦记了这么多年,肖想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到了伸手可及的距离,却是可望不可求,只能望梅止渴。
他低叹了声:“……真的没有。”
江晚晴回头看他,眼圈泛红,只不知是气红的,或是心里太委屈:“皇上如今都开堂讲课,当起先生教我夫妻间的私事了,先前又叫陌生人来我耳边念叨种种寡妇再嫁的好处——”
凌昭苦笑:“那是张远自作主张,今日,朕就是不想再叫旁人来你面前说三道四,才亲自来这一趟。”
江晚晴绝望地看着他:“……你是真的从来不把我当你嫂嫂。”
凌昭坦然:“一直都是妻子,从未变过。”
江晚晴忽然落泪。
不是气的,也不是委屈。
而是这一刻,她清晰的认识到,用旧办法是没出路的了,他现在拿的根本不是宫斗文帝王的剧本,而是小言里霸道总裁的剧本。
再怎么激怒他、气他,没准在他心里,还觉得她与众不同十分特别,和外面那些曲意逢迎做小伏低的女人不一样。
苍天啊,这白月光到底怎么才能变成米饭粒?
第44章
启祥宫。
何太妃生得一双巧手,擅于调香。
曹公公悄悄进来,见她正在挑拣宫女送来的材料,便在旁边等了一会,待宫女听完吩咐退下了,才道:“主子,今夜小容子休息,奴才请他过来吃酒,他答应了,没生疑心。”
何太妃斜睨他一眼:“真没起疑心?”
曹公公弯着腰,低声道:“一直和他来往的另有他人,奴才从未出面,况且奴才以前和他也有交情,开口请客,他应该不会多想。”
何太妃将一双纤纤玉手浸在温水中,唇边勾起一抹讽笑:“当初见他长的好看,声音又好听,以为是个有能耐的,结果呢?蠢钝如猪,胆小如鼠!”
她冷哼了声,终究怀有几分不甘心:“他若能得江皇后重用,我就能借他的口,以江皇后为刀杀了那人,再不济,退一步,可用他的假太监身份要挟江皇后,只要能有一个机会,我定能把握住……可恨!”
曹公公叹道:“那时主子说燕王登基,必定接江娘娘出长华宫,奴才心里还怀疑,如今看来,主子当真料事如神。”
何太妃语气凉薄:“你这牛皮也不怕吹破了,什么料事如神,我那么肯定,是因为当年在宫宴上见过燕王……”说到这里,不禁轻笑一声:“他给先帝和江皇后敬酒的时候,唉,那场面呀,至今记忆犹新。当时燕王的神情,我看见了,就知道他这辈子都放不下他皇嫂。”
她微有恍然,垂眸凝视自己水葱似的手指,自言自语:“先帝驾崩那一刻,我的脸色又是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