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晴轻声道:“你就这么告诉他。”
陶妈妈年纪上去,本身也累了,便向她告辞,那两个妇人倒显得意犹未尽,恨不得拽住她,继续描述寡妇再嫁的好处。
这一天过的比参加运动会还累。
宝儿一边打水给她洗漱,一边愤愤不平:“那两个泼妇到底什么人?太无礼了,尽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江晚晴洗完脸,擦了擦手,见她端着水盆出去,转头对容定道:“不早了,你去歇着罢。”
容定却不走,关了门回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江晚晴半坐在榻上,看他一眼:“你有话就说。”
容定微微一笑,问道:“姑娘会嫌弃我是个病痨子么?”
江晚晴哭笑不得:“你还真听进去了?她都是随口乱说的,谁知道村口有没有这个王寡妇。”
容定只问:“姑娘会吗?”
江晚晴摇了摇头,又道:“你这辈子又不是。”
容定突然低低笑了声:“在姑娘眼里,我除了病的只吊着一口气,风流不起来,还剩下什么?”
江晚晴脸上一红,讷讷道:“……当初知道你在听,我才不会说。”
容定俯身,静静地看着她,柔声道:“当年灌了太多太苦的药汤,在我眼里心里,前朝后宫,数不清的斗争,什么都是苦的……”他展颜一笑,声音更轻柔:“只姑娘一人是甜的。”
江晚晴不假思索:“你是越发……”
容定又笑:“油腔滑调?太监的基本素养,哄主子开心。”
江晚晴说:“我不是你的主子。”
容定颔首,从善如流:“嗯,我的姑娘。”
他轻抚了抚她披散的长发,灯烛映照下,眼眸如许温柔:“早点休息。”
*
启祥宫。
一盏灯烛照亮深夜,何太妃正在烛下涂抹丹蔻,眼尾一扫,瞄见偷偷进来的人,懒洋洋一笑:“怎么样了?”
曹公公关紧门,上前悄声道:“上回去慈宁宫送东西,没见到宛儿姑娘本人,但这次许多人可都看清楚了……就是江皇后,错不了。”
何太妃笑出了声。
曹公公急道:“主子,轻点,轻点。”
先帝为数不多的嫔妃都住在启祥宫,只怕隔墙有耳。
何太妃毫不在意:“听去又怎么的?就燕王的性子,指不定将来有一天,我的好姐姐还要当皇后呢。”
曹公公抹了抹头上的汗,压低声音:“他已经是皇帝了,主子可别叫错了。”
何太妃忽然冷下脸,语气几近尖锐:“我心里从来只有一位皇帝陛下!”
曹公公心头一凛,不敢吭声。
何太妃变脸比翻书还快,这会儿又好了,笑道:“我那好姐姐伤了手臂,听说是被刀割伤的,思来想去,她不肯从了燕王,也就那几个理由,咱们帮帮她——从前在先帝跟前伺候的那老太监,已经告老还乡的,你把他找来。”
曹公公疑惑:“那老太监有什么用?”
何太妃笑意随和:“先帝不管召谁侍寝,他都守着过夜……在皇后宫里也一样。”
曹公公会意:“是,奴才明白。”
何太妃吹了吹指甲,满意地眯起眼笑:“那枚埋在慈宁宫的棋子,还是没回应?”
曹公公皱眉:“没有。他应该看见了给他的警告,依旧我行我素……要不,拆穿他的身份,那样一来,江晚晴藏了个假太监在身边,这罪名下来,可就百口莫辩了。”
何太妃轻哼:“我为何要害她?先帝喜欢她,爱护她,那我也对她手下留情,汉人不是有个词,叫爱屋及乌么……”她的语气带着自嘲,眉眼却融合了冰冷和妩媚两种截然不同的神态:“更何况,我还要借她的手,除掉燕王。”
曹公公迟疑道:“那慈宁宫的棋子……”
“不识好歹的棋子就是弃子,这有什么好问的?”何太妃红唇微弯,轻飘飘说出两个字:“杀了。”
第43章
秦衍之因为和张远同流合污,找来陶妈妈的‘亲戚’当说客的缘故,挨了凌昭的眼神刀子。
他毫不怀疑,换作从前在军中,凌昭是要动手上演武场教训他的。
慢吞吞走出养心殿,他摸了摸鼻子,心想北地万千的不好,终究比帝都皇宫自由,当时觉得日子苦,现在回想起来,反而有些怀念。
秦衍之刚到门口,停住脚步。
王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竟没看见他,搓着双手,来回踱步,很是发愁。
秦衍之唤道:“王公公。”
王充抬头:“哟,秦大人安好。”
秦衍之笑了笑,问道:“不知王公公为何事发愁?”
王充迟疑,拉着他走到一边,低声道:“不瞒您说,刚进宫那会,奴才认了一名岁数大的太监当义父,最近他从老家回京,我少不得请他喝两杯,他喝醉了,说起一件怪事……奴才正愁该不该告诉皇上。”
秦衍之想了想,又问:“那太监叫什么?”
王充回答:“姓程,程公公。”
秦衍之点了点头:“有印象,当年好像是在东宫的?”
王充颔首:“就是他,先帝登基后,义父曾是御前大太监,按理说,他的话是能作准的。”他又搓了搓手,眉头紧锁:“可他说的这事,着实古怪,简直不可思议。”
秦衍之看了看他:“王公公方便透露么?”
王充苦笑:“秦大人,瞧您说的,您是谁呀?皇上一向最信任您和张先生,奴才怎会信不过您呢?”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沉默了会,组织起语言,才道:“宛儿姑娘几次拒绝皇上,起因是自觉身为先帝皇后,既然嫁过人,行过礼,便不能再生二心,这事,秦大人一定知道。”
秦衍之道:“是。”
王充皱紧眉,纠结地看着对方:“这里面,可能大有文章。”
秦衍之奇道:“这能有什么问题?难道先皇后的名分,还能有假?”
王充摆摆手:“不,不,秦大人,奴才绝不是这意思。只是关于行礼那一块,可能有误会。”
他似是觉得难以启齿,又压低了声音:“奴才怀疑,宛儿姑娘当时年轻,又是大家闺秀,她……不太懂。”
秦衍之起初觉得毫无头绪,仔细一想,不由惊讶道:“难不成——”
王充示意他小声,点点头:“奴才就这么想的。义父尚在帝都,若是皇上愿意,大可命他进宫,当面说清楚。虽然这些是先帝的私密之事,但皇上身为他的亲兄弟,听一听也没什么。”
秦衍之沉默片刻,忽然展颜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充没设防,吓了一跳:“秦大人,您这是……”
秦衍之笑道:“你给皇上送了这么一份大礼,皇上定会重赏你,到时可别忘记请我也喝两杯。”
王充听了他的话,脸笑成一朵菊花:“承大人吉言!”
次日清早,秦衍之亲自接那老太监进宫,叫他在殿外等候,独自一人进去。
凌昭批完折子,正靠在一边闭目养神,听到声响,扫过去一眼,在他下跪前道:“免礼。”
秦衍之站定:“多谢皇上。”
接着没下文了。
凌昭便问:“有事?”
秦衍之清了清喉咙,看了看两旁的小太监。
凌昭见他这样,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坐起身:“都退下。”等人全出去了,转向欲言又止的秦衍之:“说。”
秦衍之上前一步,声音很轻:“江姑娘的心病,多因和先帝夫妻一场的情分而起,皇上与其叫人当说客,不如从根本上解决。帝后虽同床共枕许多年——”
凌昭神色一冷,一字一字问道:“你当真要与朕讨论这个?”
秦衍之听他语气,只觉得毛骨悚然:“皇上恕罪。可是先帝先皇后……也许并未真正同床。”
凌昭面无表情地起身,立在窗前,声音平淡:“嫁没嫁过人,同没同过床,她在朕心里是一样的,只有凌暄成了混账。”他默了默,突然又回过头:“你说不曾真正同床,什么意思?”
秦衍之便道:“王公公的义父曾在先帝跟前侍奉,他如今正在殿外,皇上宣他进来一问,就都明白了。”
于是,秦衍之走后,王充带着一名佝偻着背脊,头发花白的老太监进来。
程公公岁数大了,老眼昏花,头脑也不太好,看见凌昭,行了个礼,口中却道:“参见燕王殿下。”
王充变了脸色:“义父糊涂了,这是皇上。”
程公公一惊,忙颤巍巍地打了自己一巴掌:“皇上恕罪,老奴罪该万死!”
凌昭抬手止住他的动作,沉默地看了眼王充。
王充心领神会,说道:“义父,您前天跟我说的那话,您对皇上说一遍。”
程公公愣了愣,茫然道:“这……这……”
王充在旁劝道:“外头的百姓只当先帝风流多情,红颜遍天下,若您说的是真的,这话在外面乱传,岂不是刻意污蔑先帝的身后名?您把实情告诉皇上,皇上才好为先帝正名呐!”
程公公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是的……皇上,百姓无知啊,全是造谣!先帝以重病羸弱之身,撑起大夏已是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