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离开后,下令封门告病。”她走的低调,宣平帝明显并不想让人知道,不然也不会特意叮嘱。
出了宫门,谢婉回头看了一眼这巍峨皇宫、朱红宫墙,她大抵真的和皇家不怎么相合,不然怎么人人都想把她当作一把刀,楚寒如此,宣平帝亦是如此。
可有的刀是双刃的。
谢婉勾唇笑了笑,扬鞭策马而去,风从脸颊掠过,难得的恣意。
她没有等宣平帝派来的钦差,宣平帝也没要求她必须和他们一起行动,事实上,她才更像是钦差,为了方便行事,宣平帝甚至赐了如朕亲临的金牌和先帝赐给他的一条金鞭。
金牌也就罢了,钦差有令牌才方便行事,可调动附近军队,金鞭才是谢婉真正吃惊的。
帝王随身之物,还是先帝所赐,谢婉拿在手里最大限度的弥补了性别不足的缺陷,便是下一任太子谢婉也可打得。
有了这两样东西,谢婉彻底放下心来,毕竟这一世身份原因,她手中无实权,唯一的依仗宣平帝又帝心难测,实在无法安心。
她没敢耽搁,趁着都城派遣钦差的命令还没传到,谢婉带着几人快马加鞭赶往江南。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一艘画舫内,谢婉依在窗前的软榻上,河流两岸皆是亭台楼阁,精致秀美不同于都城的富贵大气。
她半垂着眼,似在观景又似在沉思。
底下跪着的人汇报完毕,却完全不敢出声提醒,头深深地低着,看那样子恨不得在盯出一条缝还容他钻进去。
殿下性平和多宽容,还是少见这般愤怒。
不发一言,周身的气压几近凝结成冰。
时不时还有歌女娇柔婉转的声音从窗户飘进来,暗卫的身子伏得更低,因为他听到殿下轻微的声音──
“他们……该死……”
这话说的是谁,暗卫和谢婉都有数,谢婉轻轻吐出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郁气,感觉到屋内另一道微弱的气息,“退下吧。”
暗卫无声消失,书竹才端了茶和点心进来,柔声劝她,“殿下,用些东西吧。”
谢婉摇摇头,视线依旧在窗外,没有看桌上的东西,“我如何吃得下。”她早知江南贪官污吏众多,但想起这一路所观之景,还是忍不住堵得慌。
她一直在沉思该如何做,无心进食,以她如今的境界,三五天不进食也无妨。
书竹等人却不这样看,她带来的人不敢自己劝她,都撺掇着书竹,“殿下,身体要紧,钦差就要来了,您要和他们会和,之后还要劳累多日,身体如何吃得消。”
谢婉点了点窗棂,她快马加鞭,带的人又是好手,足足提前他们三日到达江南,三日已经足够她得知大致情况,知道的越多谢婉就越了解宣平帝为何视江南为心头大患。
江南的毒瘤是从先帝就有,先帝平庸,无功无过,若说真的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便是立了宣平帝为太子,并早早退位。
若不是几世修行有成,谢婉都忍不住直接拿金牌到州府军营调军一个个拿了这些贪官。
只拿眼下谢婉所在的城池来说,她目前是在到达越州前一个城池,越州决堤,流民无数,四处逃散,其中就有大部分到此城者,太守不说相助开城门,反而派遣士兵阻挠,视人命如草芥。
窗外歌舞升平,一派盛世之景,谢婉只觉讽刺,想到一句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
……
应知霖一行人风尘仆仆,终于快要到达越州。
“宴兄,不如我等在下一座城池稍做休整。”听懂他话中意思,宴彬会意点头,此行为了压压应知霖的脾气,应阁老主动要求以宴彬为首。
单启轩神色微动,欲言又止,被宴彬等人直接忽视过去。
此人有些才华,却不足以与都城精心培养出来的继承人相比。
他们扮作求医兄弟而行,护卫充做镖局之人,应知霖是体弱多病的弟弟,宴彬是带弟求医的兄长,单启轩想必有人认识,直接改头换面做了小厮──一个下人不引人注意。
刚刚进了城,便被人拦下,青衣婢女笑意盈盈,“可是安家两位公子?主家言是安家公子会来别院借住,让我等在此相迎。”
车队众人登时面色都变了一变,有不少人手都放到了腰间,宴彬下了马,手不经意间做了一个手势,抱拳问道,“敢问姑娘主家姓甚?”
“啊,”书竹眨了眨眼,疑惑道,“当然姓沈,安公子来之前不是去信问过主家吗?”
沈?
宴彬瞳孔骤缩,沈可是国姓,虽然民间不乏沈姓,但宴彬不会认为此时会是别的沈,“原来是世伯家,我们走得急,没收到世伯的信,还以为世伯没答应。”他心里头的小人向北方拜了一拜,冒犯了。
书竹眼里也有笑意流出,好大的胆。
“主家与安家向来亲厚,怎会不允许,公子请随奴婢来。”
单启轩扮作的小厮扶起体弱的弟弟,小声道,“可信否?会不会是陷阱?”
苍白瘦弱的少年晃了晃手指,借着喝水的功夫轻声道,“让人都警惕些。”
路旁一座茶楼之上,一人拿出纸笔,在名单后划了个红色的叉。
书竹在给宴彬介绍特产风物,介绍到这座茶楼时一带而过。
宴彬摸不准她的来路,就算是皇家人,也该让他知道是谁吧,书竹眯眼笑了笑,“安公子和令妹性子倒是相似。”
“昭……早说是五小姐不就好了,”宴彬提起的气猛然松懈,差点脱口而出。
书竹笑而不语,带着人到了富人区的一处别院,一进来书竹说话就随意多了,“公子们先去梳洗,殿下在等你们。”
“不必了,”宴彬直接拒绝,“事关重大,还是先容宴彬见过殿下。”
书竹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再扫过他身后的一行人,似笑非笑,“公子确定?”
宴彬沉默了,面君仪容不整视为失仪之罪,昭和公主也是君,“是宴彬冒失了。”
“宴公子别着急,”想到公主对江南事宜的重视程度,少不得要重用宴彬等人,书竹还是安抚了他一句,“我们殿下也是奉命来此。”
见宴彬等人面露诧异,她又补上后半句,“比诸位提前三日。”
不等众人回过神来,书竹就离开前去复命,自有人引他们去梳洗。
第46章 道姑公主(八)
宴彬等人来见谢婉的时候, 谢婉已在花厅候他们多时。
这还是宴彬几人第一次见谢婉, 上次宴会之时谢婉只在女眷那里露过面。
她身着青烟紫绣游鳞拖地长裙,如云青丝挽成随云髻, 头戴一支玉蝴蝶纹步摇, 飘逸秀美,明明是极华丽富贵的打扮, 第一眼看到她时却通通都被忽略。
也许是常年修道的缘故,哪怕她着华服美裳, 人人见她也是如仙如道, 高洁不可亵玩,连多看一眼都觉冒犯,尤其是她不动不笑之时,感觉更加强烈。
虽吃惊陛下最宠爱的皇女是这般模样, 宴彬等人也是极快就回过了神,“见过殿下。”
“起来吧。”谢婉也在打量着这几位钦差,宴彬和她的玩伴宴琼生得相似,也都是小小年纪便沉得住气的主,听闻其手段颇类其父。而应知霖看她的眼神有几分怪异, 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阁老长孙, 看得出来被教养的很好,但经事不多, 眉宇间反有几分傲气。
最后一位单启轩, 谢婉明明记得曾经与他见过, 但他看起来还像是第一次见她,即使有应阁老的帮助,能从越州逃到都城的人也是有真本事的,不可小觑,只是──戾气太重。
这几人各有缺点,都不算尽善尽美,谢婉下了结论,不过用得好能派上大用处。
“本宫此次奉父皇暗旨而来,彻查江南诸事。”谢婉也不停顿,字字清晰道。
书竹顺势取出如朕亲临的金牌,宴彬几人神色一凛,也顾不上探究,齐齐跪下。
……
见过宴彬几人,谢婉就回了房间,有金牌在手,谢婉也不怕他们不听命令,至于是否心服,那不在谢婉的考虑范围内。
她在梳妆台前坐下,菱花铜镜内印出她模糊的面孔,娴妃艳冠后宫,昭和公主自然也不遑多让,虽年幼,比之娴妃多有不如,但精致轮廓便可窥见日后的绝丽。
谢婉皱眉,对身后正为她卸妆的书竹道,“日后不要再为我打扮的太华丽。”麻烦。
书竹嘻嘻笑着,“那怎么行,奴婢走之前香岚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打扮殿下,不能让殿下被人小觑了去。”
谢婉摇头轻笑,“谁敢?”
不说她的身份,有着强大的底气,就算她素颜出席,旁人也要赞她真性情,淡泊名利。对着她这张脸,也没人能违心说不好看。
她也知道书竹等人是憋得慌,学得一手梳妆好手艺,结果分到的主子却是个不爱打扮的,以前在道观也就罢了,回了宫每日都要想方设法多给殿下换一身装扮。
这点小癖好谢婉还是能容忍的,她闭着眼吩咐起正事,“让人看着宴彬三个。”她不是怀疑这几人有问题,只是不想自己的大号局面被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