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来,仿佛能看到屏风那一侧的人影,“微臣想起那一日微臣和玩伴远远见到两个陌生人在争执,具体说了什么微臣不记得,但清楚记得其中一人肩上的花纹。”
那花纹看起来很奇特,繁复又鲜艳,远远的在日光黯淡的山里透着血一样的颜色。
“微臣醒来觉得不妥,遂去追问父亲,父亲初时不肯说,被微臣一番炸逼出了真话,原来那山上有不对的地方父亲甚至祖父都有猜测,只是他们都是安生没什么本事的乡野之人,自家日子尚且艰难,哪里还有功夫去探究别的。”
单启轩说到这时声音里头满是涩然,想来是想到逝去的父母,“不过即使如此父亲还是交给了他画的地图。”
“父亲曾经去旁听学堂过几日,这地图是他早年所画。”
谢婉重新展开手里的简陋地图,看了一阵,点点头,“本宫知道了,这事你谁也不准说,也不得泄露分毫。”
“是,”许是许久的心事说出口的原因,单启轩看着郁气倒是散了不少,他犹豫了一下,“殿下可还要去单家村?”
谢婉挑眉看了他一眼,“怎么?怕了?”
此人虽未明说,但他分明已经猜到了那些人的身份。
也是,以血复国,是那伙子人毕生的誓愿,就算一时没敢往那想,多些时日总也能转过弯来。
谢婉觉得好笑极了,宣朝都建国三百年了,那些人怎么还没死心?真是可笑可悲。
“不怕,”单启轩微微红了脸,可能是觉得自己连一个小姑娘都比不上,他轻声道,“殿下身份尊贵,如何能涉险?”
“你既然怕,当初又为何给本宫推荐你的老家?”谢婉反问。
“这……”单启轩容色一振,“微臣老家最具代表性,殿下只需去微臣老家一处便可大致估量出其余村落的受灾情况。”
这话不假,谢婉也是仔细斟酌过的,不单单是因为单启轩的猜测,单家村的位置比较巧合,以地图上来看,它的受灾情况但处于不上不下,适合做参考。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阻拦我去?”谢婉淡淡道。
单启轩却是明了,真心实意道,“殿下仁慈。”
仁慈不仁慈的,谢婉现在也分不清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为功德还是单纯的发自内心,总之是好事,她也就顺从心意做了。
等单启轩出去后,书竹立刻就上了马车,见谢婉半阖着眼睛像是有事,她也没打扰,重新煮了壶茶来。
一壶茶很快就好了,谢婉回过神来,淡淡看着袅袅升起的白烟,吩咐起书竹,“研磨。”
书竹惊了一惊,谢婉虽有一手好字,但平日更爱读书,几乎从不练字,眼下让她研磨必然是要写信,这单启轩到底和殿下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书竹也不敢探究,她从马车暗格里取出一套新的笔墨纸砚,都是上等从未开封的,清雅怡人的墨香在车厢里扩散,谢婉有些烦躁的内心也安定下来,笔尖喝饱了墨水,谢婉没有迟疑,提笔落下。
她完全是据实相告,没有隐瞒单启轩的功劳,更不怕这信会被人截下让旁人看去,她对她的属下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她写的簪花小楷,但又与一般女子的娟秀不同,字体隐隐有挣扎欲飞之感,说不去的怪异,但也让人挑不出错处。
写完她又检查了一遍,就交给了书竹。
书竹没有问是要给谁,做奴婢,这点眼力还是要有的。
该做的都做了,谢婉也就没再压在心上,再多也不是她能插手的,她放下心来,千里之遥的宣平帝却愁得睡不着。
一切还要从谢婉寄去的那封信开始,初闻那群不死心的复国贼还在,宣平帝是着实吓了一跳,但随后也不怎么重视,谢婉不知,宣平帝却是清楚,那群复国贼在几十年前还是先帝的时候就被清缴过一次,几乎死绝了,虽然现在由冒了出来,宣平帝也不觉得他们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他只派了暗卫去查访单家村的后山,顺便又增添了暗卫保护谢婉,虽眼下她显露的还不多,但宣平帝已经默默地把对了因大师仅存的一点怀疑给抹去了。
谢婉倒是察觉都到了,她自认不需要人保护,但也没法明说,只能任暗卫们跟着。
谢婉在单启轩提心吊胆越来越紧绷的脸色下终于暗访完单家村,然而摆在龙案上查出的消息却让宣平帝震怒不已。
他重重一掌拍在龙案上,邓总管吓了一跳,颤着声音,“陛下,您保重龙体要紧。”
“没什么,”宣平帝发泄了怒火,才发现手红肿生疼,多亏是左手,这是宣平帝第一个念头,邓总管只看了一眼,顿时“嘶”了一声,“陛下老奴给您取伤药来。”
“嗯,”宣平帝平静下来,等邓总管取了药膏给宣平帝涂抹之时,宣平帝又拿起密报看了起来。
说来这些前朝复国之人真真是宣朝尤其是沈家头疼的事,每个碰上他们还蹦哒的皇帝都想夸他们一句“执着”、以及“阴魂不散”。
有这毅力他们去经商也该富甲天下了。
偏偏整天嚷嚷着复国,前朝都亡了三百年了!
宣平帝以前读皇室秘密史书的时候也曾对他们评价过,还想着还好他这一代终于被灭了。
谁知道不仅没完还真让他们折腾出样子来了。
单家村后山是他们的的藏身之地,里面没别的,除了人,还有──兵器。
一座未被朝廷发现的铁矿,就那么巧得被这些反贼发现了,还利用上了,要不是碰巧被单启轩发现报给了昭和公主,恐怕再过个几年这群人就会趁着他老了下一代皇子争斗摆到明面上的时候光明正大的反了。
想到这宣平帝就是一阵庆幸,措手不及之下就算能拿下他们恐怕也损失不小。
他立刻召了几位重臣入宫商议。
御书房的灯亮了一晚,邓总管送了几次茶点进去,几位大人争得面红耳赤,有人建议以雷霆手段铲除了他们,有人顾忌百姓建议徐徐图之。
而且反贼能成气候,焉知官场上会不会也有人,这事不能拿到朝会上商议。
但反对者认为眼下越州出现瘟疫,实在是个好时机,容易混淆视听。
宣平帝听了一夜,大人们也争执了一夜,还不容易达成共识,在带兵人选上又犯了难。
第49章 道姑公主(十一)
谢婉又收到了宫里的来信。
这些日子她都在江南各地奔波, 几乎是以马车为家, 书竹躬身递给她信时她还在查看越州那边的进度,好消息频频传来, 终于让她越来越暴躁的心情和缓了一些。
“写了什么?”谢婉头也没抬, 手上还在抄写着东西。
“殿下,”书竹道, “娴妃娘娘知道您不在皇宫了。”
谢婉笔下顿了顿,“还有呢?”
她早知道瞒不了那么久。
“娴妃娘娘很生气, 在掌珠阁发了好一通火, 最后还是被六殿下劝走的。”说着她小心翼翼地看谢婉的脸色。
谢婉皱了皱眉,终于停下了笔,“珍贵妃那里如何?”
书竹闻弦歌知雅意,立即回道, “珍贵妃当是早就知道了,娴妃娘娘那里也有珍贵妃的推手。”
谢婉叹了口气,却也没怎么担心,这事传不出去,再不济还有宣平帝呢, 只盼着六弟能拦着娴妃, 别让她蠢得去找宣平帝。
谢婉可看得清楚, 宣平帝没有世人传言的那般宠爱娴妃。
不得不说谢婉还是很了解娴妃的,六皇子拦得住娴妃一时, 却拦不住一世, 娴妃是一公之主, 她要做的事奴才只能劝,不能拦。
娴妃几乎每日都要问一问掌珠阁可有人回来,她耐性不好,几乎没几日就忍不住了,带着宫人浩浩荡荡去了乾坤殿。
宣平帝恰在为越州余孽烦忧,余孽们比宣平帝想象的还要狡猾,竟提前得知了朝廷的消息,跑了。
他听到邓总管的禀报,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邓总管犹豫了下,被宣平帝瞧出端倪,拧着的眉头未散,语气不好道,“有什么事直说。”
“……老奴看着娴妃娘娘像是为昭和公主来的。”邓总管说道,他为宣平帝臂膀,后宫的事少有他不知道的。
“昭和?”宣平帝疑惑了一下,“昭和能有什么事?不是挺好的嘛。”
邓总管低下头掩饰住直抽的嘴角,也就陛下认为把公主派到越州这等险地是好事了,但陛下是他的主子,他顶多也只敢在心里腹诽两句。
提醒道,“娘娘应该不知道公主的去向。”
“哦,昭和没说啊,”宣平帝往椅背上靠了靠,按压太阳穴,觉得混沌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些,“没说就不用说了,让娴妃回去,好好教养六皇子。”
他了解娴妃,正如谢婉也了解娴妃一样,知道要是让娴妃进来他会说什么,他已经够烦躁的了,不想再听会让他恼怒的话。
娴妃实在是一个好懂的人,她蠢是蠢了些,在后宫多年也没有长进,偏偏又自视甚高,掌控欲极强,所以谢婉的疏离让她愤怒,但她笃定谢婉离了她在皇宫不会有好日子过,也始终在等着她摔跟头向她屈服。
可现在谢婉不见了,脱离了她的掌控,娴妃是不悦的,也是恐慌的,她来找宣平帝,也是希望能把谢婉重新纳入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