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次性说了一大段,不由有些气喘。
沈青川站在她背后,轻轻帮她顺了顺气。
乔妧长叹了一声:“九哥,父皇,他总有老的一天,你不能一辈子都靠他庇佑,你总得,自己为自己的人生负责,至少首先,你得好好约束约束你身边的人,别让他们借着你的名头,在外面招惹祸事!”
楚九重头低着。
真是奇怪,母妃无数次的说过,父皇总会有老的一天。
但是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可乔妧用那种哀伤又担忧的语调说出来时,他的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
一种酥麻的,沉重的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欢喜的情绪,蔓延在他的心头,让他良久都说不出话。
乔妧见他许久没反应,便道:“也许是我管太多吧,言尽于此,听不听都在你!”
楚九重突然问:“你那天这么轻易就答应跟那些人走,是想着给我一个警醒吗?”
乔妧一愣,很快就说:“不,是那群人里有一个人武功很高,杀气极重,我打不过他,只能先避其锋芒!”
楚九重脸色垮了垮。
你说一句是会少块肉吗?
换成其他的姑娘,这时候肯定会说是来讨他的欢心了。
不过,这才是自己认识的乔妧啊,跟那些个做作的名门贵女都不一样的乔妧。
沈青川没想到,乔妧要跟楚九重谈的会是这些。
她这般开诚布公,反而显得光明磊落。
正午的日光,透过打开的窗户,洒落在她的身上。
她略显苍白的脸色氤氲在日光之中,仿佛有一团白色的光芒。
人与人生来是平等的,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尊重?
她生于帝王之家,长在深宫内院,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
这些奇怪又新潮的思想,她是从何处得知的?
他第一次怀疑,在这幅乔妧的皮囊里,住的真的是那个亡国公主吗?
她的身上,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可惜的是,她这般苦口婆心,也不知道楚九重听进去了多少。
楚九重的关注点,的确没有放在乔妧这些众生平等的理论上,而是更多的关心乔妧是不是在乎自己,是不是将自己放在心上。
直到很久以后,他回忆起这个场景,才会记起她曾说过那样的话。
原来,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她还只是靖王世子妃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那些叛逆的思想,只是当时的自己,没有在意过!
乔妧说完一番话后,面露疲惫之色,楚九重心中再是不舍,也只得告辞出来。
沈青川起身送他。
走到王府门口时,他突然开口道:“妧妧的那些话,还希望福王殿下记在心里,回去之后,好好清理清理身边的人!”
楚九重想不到他会这样说,一脸的意外。
沈青川又道:“我只是不希望她的一番心意被浪费,福王好自为之!”
说完,就傲娇的转身进了王府。
楚九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朱漆大门之内,良久没有回神。
小安子探头探脑的凑上来:“王爷这是在看什么呢?”
楚九重喃喃道:“沈青川,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啊!”
小安子缩了缩脖子,似乎是害怕:“世子殿下,似乎从来都不会笑的,看着怪吓人的!”
楚九重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他没事笑给你一个蠢……”
说到一半,他又想起乔妧的那些话,改口道:“你以为你是谁啊,他没事干嘛笑给你看?”
小安子都已经准备好要承受他骂蠢材了,反正都已经习惯了。
想不到自家主子却改口了!
这可真是稀奇。
他战战兢兢了一路,也没摸清楚楚九重在玩的什么把戏。
楚九重离开了,猪管家他们却被留了下来。
沈大直接将他们关入了王府的地牢之中,一个个的审讯过去,果然如乔妧所料,没有审问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有个黑衣人的存在。
真是一帮的蠢材!
倒是查易容的事情有了些进展。
易容这门手艺很边缘化,一般人就算是懂,也不会轻易宣扬,沈大花了好些功夫,抽丝剥茧,查到康元公主府在年前曾招了一个民间的戏班子来唱戏。
说是过年期间,要热闹热闹。
那个戏班子里有个唱旦角的师傅,就是个小有名气的易容师。
易容是他的副业,唱戏才是他的主业。
这师傅早几年已经亡故,他没有子嗣,是这个旦角帮忙操持的后事。
不过据调查,这个旦角跟着师傅只学了唱戏,易容的本事一点都没学到。
乔妧沉吟,康元公主府。
倒是个重大嫌疑人。
然而戏班子是年前就找好的,她与云梦结梁子,却是在除夕夜上,照理,不应该未卜先知啊!
“康元公主与世子可有仇怨?”
沈大摇头:“应该是没有,咱们府与他们交往甚少!”
“再查查看!”
沈青川也得到了这个消息,思索一下后道:“康元公主与陛下的感情非同一般,而且,手段也有的,咱们不可贸动,必须得抓到足够强有力的证据,将她一举绊倒才可以!”
她虽然在养病,但事情却是极多。
一来,卫延那边问她要今年的店铺营销方案还有新米。
说到新米,乔妧恍然想起消失已久的系统。
她拿出熹贵妃留下的那块玉,无论怎么召唤,脑子里却空空如也。
那个系统,像是莫名的消失了!
没了系统,乔妧自然也就拿不到新米,只好卖力的写了一套营销方案。
善堂那边,也开始渐渐步入正轨,不过弟子多,师傅少,很多师傅都不愿意将毕生所学教授,尤其是找不到愿意教孩子们医术的大夫。
传话的费宝儿说:“卫公子说,实在是不行,就只能请太子殿下出面施压!”
“万万不可!”乔妧忙道:“为人师表不必其他,需要师父倾囊相授,迫于威压来的,就算人在,心思也不再的,反而耽误了孩子们!”
费宝儿道:“那要怎么办啊?”
乔妧便想起回春堂的那位周大夫,虽然只有短短的一次接触,但感觉得出来,他对医术的那股赤诚之心。
“让卫延去找周大夫试试,记住,一定要动之以诚,而不要动之以财帛!”
她来这个世界的时间还太短,对于各方面的人才知之不多,也帮不上太多的忙,只能慢慢的物色。
她正发愁该怎么办,过两日又听到卫延递信来,说来了一批德才兼备,自请坐堂的师傅。
之前一直头痛的问题,迎刃而解了!
这些人,都是北靖王世子送来的!
乔妧有些意外,晚间吃饭的时候,便说:“多谢你,帮了善堂一个大忙!”
“举手之劳!”沈青川慢条斯理:“这些人年纪都大了,都没有子嗣或者子嗣对自己手艺不敢兴趣,能在垂暮之年再度找到自己的位置,他们也很开心!”
乔妧赞同的点点头。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无论何时,有目标的生活都比浑浑噩噩过日子要好上很多!
被关进京兆尹牢房这件事,并不光彩。
乔妧也不想宣扬出去,徒增烦恼,这件事在沈青川的压制之下,消散于无声。
她被关在王府之内,日日当猪一般的养着。
很快,她就感觉自己胖了!
费宝儿情绪低落了两天,然后就被乔妧指挥的团团转。
一会去米庄看看善堂的进展状况,一会去霓裳看看衣衫的销售情况,或者去乔宅拿一点十分紧要的东西……
总之,每一件事,都非她不可。
这样的忙碌中,沈三和沈大的谈话就慢慢被她从脑子里挤了出去。
她的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
乔妧的恢复能力惊人,在床上躺了七天后,身体已经大好,连沈青川都有点不太相信。
不知不觉中,上元节到了。
出了太阳,但天气还是十分严寒。
王府之中张灯结彩,然而上次楚九重如此熟门熟路的就找到了落乔院,还是让沈青川高度警惕,王府经过了一轮筛子般的检查。
所以即使红灯高照,但宅子里的人都规规矩矩的,显得有些冷清。
乔妧在院子里,盖着狐裘抱着手炉晒太阳。
远远的见到沈青川走来。
他一个人经过游廊,日光从柱子外照进,她穿过柱子的阴影,出现在日光之下,很快下一步又被柱子的影子遮掩住。
他的神情略微茫然,在乍明乍暗的光线之中,让人难以分辨,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好像有心事。
然而当他目光与乔妧对接时,他又恢复到平素的样子。
嘴角噙着一抹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笑意,他说:“坐在外面,不冷吗?”
乔妧仰头,他逆光站着,她都看不清楚他的五官。
只有,模糊的一团光晕而已。
她说:“我再窝在床上,都能孵鸡蛋了!”
她时常会说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沈青川楞了楞,嘴角的笑扩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