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性子外向,沈大性子沉稳。
两人其实都是将士的遗孤,家里没有其他亲人,沈安谟就将他们领进来,全部改了沈姓,按大小取了名字,从此就在王府生活下来。
一个有九个,从沈大到沈九。
沈大道:“是啊,我真怕世子又发狂,上一次发狂还是……”
他说到这里,止住了话头。
沈三也知道他的意思,两人沉默了半晌,沈三说:“要说我最佩服的人啊,还是公主身边那个费宝儿!”
沈大心头微微一动:“佩服她做什么?”
沈三道:“你看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脾气还不太好,上次出了云中鹤那档子事,一般的女子早就寻死觅活了,偏偏她还像是个没事的人一样,日子照过……”
沈大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沈三一贯话多又八卦:“这次公主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作为唯一随行的女的,却啥事也没有,你说说这运气,啧啧啧……哎,也是公主宠着她,犯下这么大的错,也没受点责罚,连咱们世子,也不管管。”
沈大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费宝儿生的可爱,也算的上貌美,别看京兆尹表面冠冕堂皇,里面总也有些腌臜事,尤其是美貌的女犯,进去之后,就算不受什么实质性的侵害,但也总免不得被动手动脚的!
沈大眉头蹙起,低声道:“闭上你的嘴,别胡乱编排公主身边的人!”
沈三聊得正是高兴,怎么会听他的:“也许也吃了点暗亏,不过比起之前的事,自然是小巫见大巫,所以她也乐呵乐呵,不放在心上吧!她长得其实不错,但以后这婚嫁问题,恐怕难办,即使有公主赏赐,但男人心里总是会膈应吧……”
他说到关键处,唾沫横飞。
却见身边的沈大脸色突然一沉,偏过头去。
沈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侧门的一棵腊梅树下,站着一个粉衣女子。
她的脸色泛白,嘴唇也在轻轻抖动着,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一般。
腊梅树上的积雪被太阳一照,不断融化,有一大块雪,直接砸在了她的头顶。
这骤然的一下,总算让她惊醒过来。
她对着两人福了福身:“沈大管家,公主说,如果您有空,请您过去一趟,她有事情要问您!”
她的语气客气疏离又礼貌。
沈三一双眼飘来飘去,不敢看她。
这姑娘,怎么走路都没有脚步声的。
这下背后说人坏话被逮了个正着,不会把状告到公主那吧!
沈三的脸苦哈哈,被无端连累的沈大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提步去追已经快步离开的费宝儿。
他看到费宝儿一直埋头赶路,惯常挺直的腰杆微微驼背,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弯了脊梁一般。
她的头顶上,那一汪积雪犹在。
沈大加快脚步追上去,一把拉住费宝儿的手臂:“宝儿姑娘!”
费宝儿低着头,没有说话。
沈大轻轻拂去她头顶的那点雪沫,道:“沈三胡说八道,你别放在心上!”
费宝儿抬起头,她的眼睛里,蓄着两团泪花,却死死控制着不让它们掉下来。
她的声音颤抖着:“难道受了侮辱,是我的错,我就应该寻死觅活吗?”
沈大忙道:“他是个嘴上没门的,你别听他胡说!”
费宝儿抬手,干脆的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泪水,又绽放出跟平时一样的笑容:“没事,公主曾经说过,我以后肯定会面对众人的非议,要是这点议论都受不住,我也是真的要去死了!”
沈大本还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她这么一说,他准备好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只能道:“你能这样想就最好,活着才最重要!”
费宝儿点头:“公主也这么说,而且公主还说过,我不是一定非要嫁个男人的,如果找不到那个珍惜我的人,宁愿一辈子孤独不要将就!”
沈大有些震惊!
震惊于乔妧给费宝儿灌输的思想,也震惊费宝儿居然真的就接纳了。
女人,天生的职责不就是相夫教子吗?
费宝儿低声道:“我决定了,我不嫁人了,一辈子都跟在公主的身边!”
一阵风吹来,将她的话送入了沈大的耳中。
沈大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嫁人吗?
一个女人,怎么能不嫁人呢?
以后老了,谁来奉养她?
以后死了,谁来为她扶灵呢?
他这些问题还没有想到答案,落乔院已经到了,乔妧坐在软塌上在等他。
只一眼,她就看出两人之间气氛的不对。
不会吧,从萌芽到幻灭,几天的时间就搞定了?算起来,她们之间真正的亲密接触,应该是在除夕夜开始的呀!
费宝儿不说,乔妧暂时当然不会问起。
“坐吧!”乔妧指了指一旁的凳子。
沈大也不推辞,道谢一声就坐下,不过没有靠在椅背上,身子前倾呈一种倾听的姿态。
少顷,春浓进来上了茶。
主子赐,不敢辞!
何况乔妧可是世子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物。
沈大揭开茶盖,发现春浓给他的竟然是一杯浓浓的苦丁茶。
盖子一打开,那浓郁的气息铺面而来。
沈大只能硬着头皮喝了一口,舌头都要苦的麻掉了。
乔妧却像是不知道这一切,待他将那一口茶咽下去,才问:“听说那天王平是给你报的信?”
“是!”
“他当时怎么说的?”
沈大回忆了下:“当时他说,风大雪急,路不好走,公主吩咐他来告知一声,说今晚住在乔宅,不回来了!”
乔妧追问:“就这些?”
“我问他公主是否还有别的吩咐,或者我可以派车马去接,那天正好是世子生日,我想公主您应该还是要回来才妥当……”沈大说到这里,看了乔妧一眼,见她脸色如常,才继续说道:“王平便说,不必了,公主想要一点自己的空间,让世子不要太过打扰,说您明天到时间了,自然就回来了!”
“他大约是什么时候来报信的?”
“天色刚暗下来不久!”
乔妧回忆了下,应该就是那会,猪管家将自己拦住的时候,幕后之人就遣人去报了这个信!
然后,他确认了沈青川之后跟人宴饮,不会再出来寻她,所以才将她提至审讯室,对她用刑!
如此看来,那幕后之人定是提前知道几个消息。
一、知道那天是沈青川的生辰。
二、知道那天沈青川会宴请宾客、最可能脱不开身。
三、知道乔妧当日出了门,知道她的行进路线。
最后,可能还知道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并不算亲昵。
乔妧将自己的推断告诉了沈大,沈大思索了下说道:“前两点的确可以作为突破口,第三点,因为是王平来送信的,他既然是内鬼,自然对您那天的事情了如指掌!”
乔妧摇头:“我是绕了路去霓裳取东西的,这件事事先没人知道,王平也不知道,而且……”
乔妧的话停在这里,问沈大:“你那天确认是王平来送的信?”
沈大点头:“的确是他!他点名了说要见我,我在乔宅见过他一次,所以认出了他!”
“那你有没有留意到,他有一对虎牙?”
“虎牙?”
“对!”乔妧道:“他很爱笑,无论是说话还是笑,那对虎牙都很明显!”
“那晚廊间灯光昏暗,我没太关注这个,而且他一直低着头,只抬过一次头而已!”
乔妧重重一叹:“恐怕那个来报信的人呢,不是王平!”
沈大一惊:“怎么会?”
“王平性子活跃好交际,所以有些事我常让他去做,一来,他与人说话,从来都是笑着看对方眼睛,这一点是我教他的,二来,我从来没有跟他说过,沈府的管家叫沈大,他应该会找何新,而不是找你!”
“他是对方安排的细作,来找我,确保安排无虞也很合理啊!”
乔妧摇头:“王平非常聪明,如果他真是细作,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他会找何新,然后叮嘱何新,一定要将这个消息传递给世子,或者通过何新,再来找你,这样才对!他为什么没有找何新呢?”
沈大脑子灵光一闪:“因为他不敢!”
乔妧点头:“对,他不敢,何新跟王平见过多次,一找何新就会露馅,所以他就直接找到你了!”
何新在一旁急忙问:“那为何王平失踪了呢?难道不是畏罪潜逃吗?”
乔妧叹气:“当然不是!你们去乱葬岗或者乞丐堆找找,看看城中最近无人认领的死尸,我想他,可能已经死了!”
这话一出,何新和沈大变了脸色。
沈大道:“那这幕后之人,公主可有了想法?”
乔妧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怨,想要对我不利的,总归那么几个人,慢慢查下去,总能查的到的,你现在可以先查查,金邺城内,有谁擅长易容术,或者最近有哪些擅长易容术的人进城!”
沈大站起来:“属下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查,另外,我会吩咐人去找找王平,公主您先宽心,也许只是被囚禁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