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弟忙跳出来表忠心:“太太就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好小姐的,我这么多年的饭也不是白吃的,别的没有,力气管够,要是有那不长眼的小偷小摸撞上来,我准保打得他们哭爹找娘。”
冬秀的两个丫头带弟和春柳,当初她出嫁时都没带到胡家去,吕氏眼看她们也大了,便准备放两人回家,也不要她们的赎身钱,还白送两块好布,春柳磕了头便回家去了,她的烟鬼爹已经死了,家里缺还剩个病歪歪的老娘和小妹妹要等着她照顾。
带弟却当场跪下来,哭哭啼啼的死活不回去,只说回去了就要被后娘哄着她老子把她卖给老头子做续弦了,吕氏可怜她,便把她留下了,反正这丫头有把子力气,留着简直可以顶个男工使唤,又不偷奸耍滑,只是吃的多了些,也不是养不起,不想冬秀这么快就要去京城了,倒正好让带弟跟着一块过去。
“娘,您要实在不放心,那我就买个头等车厢的票好了,到时候叫带弟跟我一起,那里面可都是体面人,还有巡警在里面巡逻,等闲的人压根都进不去,哪有什么坏人啊。”
冬秀极力劝阻吕氏和哥哥,这时候坐火车可遭罪得很,车速慢、路途远,一来一去小半月都耽误了,现在又正是家里茶园丰收的时候,哥哥得常去盯着,哪里走得开。
“而且这车票贵得很,哥哥来去一趟花的钱都赶上咱家一整年的花销了,何必呢,有这钱,留着给我几个侄子侄女读书多好呢。”
冬秀又承诺在火车上绝不乱走,一到京城就立马拍个电报回来报平安,好一通赌咒发誓,这才说服了吕氏。
“你们几个一定要好好学习啊,等过几年就到京城去找姑姑,到时候上大学,给你们奶奶和爹妈争光!”冬秀摸摸几个侄子侄女的脸蛋,便在一片依依不舍的哭声里登上马车离开了。
三人紧赶慢行,又是马车又是船,又是轿子又是步行的,终于在两天后抵达了邻省省城,随便找家店吃了点东西,便直奔火车站,在附近找了一家略正规的酒店住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三人用过早点,便匆匆赶到火车站去了。
这时候的火车票都是在开车前两小时才开始现卖的,没法预定,而且每个窗口卖几等座的票、哪段站的票也不一定,像那些不识字的百姓,便只好穿梭在各个窗口之间,来回打听,极是不易。
等他们一行三人赶到车站,那里早已经沸反盈天挤满了人。
看着眼前挤挤挨挨的人海,三人只觉眼发黑、耳发胀,简直毫无头绪。
原地傻愣了一会儿,冬秀才开始仔细观察大量起来,她四下一望,发现挤满人的小窗口都是卖三等票的,一时开窗放票,人群顿时蜂拥而上,好似一道洪流般向前涌动着,惊叫、怒骂、哭嚎、哀求声不绝于耳,看着哪像是什么买车票的场景,简直就是大型逃难求生场合还差不多。
排队什么的是根本不存在的,这时候估计连“排队”这个词都还没被造出来吧,即便有这个词那估计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遵守。
拥挤、混乱、无序、嘈杂便是它真实的写照。
看样子不是身强体健的壮汉就休想买到票了,体格羸弱些的还恐有性命之忧呢,就他们仨这身板,恐怕还不等挨着那售票窗口就被人给踩扁了。
这下子也只能去买那昂贵的头等票或二等票了。
三人好容易挤过人群找到头等票和二等票的专售窗口,这里的人流果然一下子少了许多,一点也不拥挤,只是来得迟了些,二等车票已经卖完,只能花大价钱买了头等车的,考虑到路途遥远,买坐票肯定是挨不住的,只好咬牙买了卧铺。
也不消候车了,三人直接走了高等车厢的专用通道进了车厢,这时候也没什么对号入座的规则,都是上车后直接由列车员来调度座次的,这样做主要是为了男女大防,能把陌生男女分开来坐。
冬秀两人被分配在了末尾的一个小包厢内单独住,江耕围这才放了心,又帮着把东西安置好,略交待几句,就有服务员来敲门,礼貌的请送站人员离开了。
随着一声响亮的汽笛呜鸣声,窗外响起此起彼伏的吹哨声和叫嚷声,不一会儿火车便慢慢启动了。
等车厢内逐渐恢复了平静,冬秀这才开始打量她们这个包厢,这时候的火车自然在各方面都不能与后世的相比,可唯独在内装上却比后世的一等车厢还要豪华,这间包厢有两条软榻,俱都包着玫瑰紫的天鹅绒,一屁股做下去,只觉软绵绵的密贴舒适,带弟对这个能申能缩的座椅十分好奇,一会儿坐下一会儿起来,玩得不亦乐乎,包厢里甚至还有欧式的梳妆台、盥洗室,拉上那扇门,就自成一个小世界。
冬秀略微打量过后便拿了一本书出来解闷,只带弟还左摸右瞧的看个没完,一边看一边嘴里啧啧有声的赞叹,就连那梳妆台前的玻璃镜也叫她盯着瞧了好半天的稀奇。
一直到晌午,带弟才总算适应了这新的环境,拿出包裹来找吃的:“小姐,咱们带了烧饼、馒头、酱菜、卤肉,还有一壶参鸡汤,还热着呢,趁热吃吧。”
就这样,两人就着带来的吃食在包厢里足不出户的过了两天。
“小姐,咱们的东西好像已经吃完了,这可怎么办,这车什么时候才能到啊,要不等下车停了我下去买点吃的吧。”带弟看着空空如也的食盒欲哭无泪,肯定是她吃的太多了,这下可好,连块点心也没剩下,接下来的日子难不成就要饿着了么,她饿着倒没什么,小姐怎么能饿着呢。
冬秀却是轻舒一口气,可算是吃完了,要不是怕浪费食物,她早不想吃了,那烧饼馒头不过冷了些硬了些,就着汤水还可忍受,可带来的菜却已经略微发酸了,再不吃完只怕就坏掉了。
“走,咱们到餐车吃去。”冬秀放下书,大大的伸了几个懒腰,不管环境多好,坐车到底是一件累人的事,在车厢里坐了两天,她身上骨头都觉锈了。
带弟其实有些害怕,这车厢里都是陌生人,她可不敢乱走,可眼看小姐已经开门出去了,她也只能赶忙跟上去。
几乎在冬秀推开包厢门的一瞬间,就有个长相清秀的年青茶役走了过来,冬秀一看,还是个熟面孔,这两天可都是这个小茶役给她们提供的茶水,得知她们要去餐车用餐,忙殷勤的在前带路,一边走一边给冬秀介绍餐车的情况,知道她是头回出远门,还十分热情的劝她买本铁路旅行指南看看,又得知她要去京城,便向她大力推荐首都游览指南,冬秀想着反正车上无聊,看看也行,况且她也的确需要这个时代的指南来了解一些东西,便跟他买了这两本书。
这小茶役一开始见到冬秀主仆俩就很是吃惊,要知道这头等车厢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偏这主仆俩一副典型的前清乡下人打扮,头上挽髻,身穿绣衣,一点也不新潮,而且她们还跟那些一路高谈阔论、甚至弹琴唱歌的高级人士恰恰相反,自上了火车就关在包厢里不出来,只早晚要壶热水,小茶役越发认定这就是两个土包子无疑了,只不过能坐高等座的土包子肯定也不是一般的土包子,因此小茶役也并不敢傲慢轻视她们。
可能是看冬秀给钱爽快,还有额外的小费,小茶役十分热心的指点她到了餐车里该怎么点餐,那西餐该怎么吃,小费该给多少,一直到餐车门口这才止步回去了。
这餐车又叫冬秀狠吃一惊,若不是窗外晃过的景致,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进了西餐厅了。
穿着白衬衫卡其色马甲的侍者礼貌的在前引路,入口处是西式吧台,陈列着各式闪亮的杯盘和餐具,前方左侧是铺着深红地毯的通道,右侧是一排褐黄色皮质沙发卡座,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三五成群正在愉快的品味美食,侍者带冬秀到一处空位入座,手边的窗帘是雪白的镂花薄纱,桌上铺的是淡雅的浅绿桌布,中间还摆放着一个小小的竹编花篮,整体环境十分的典雅清幽,就差来一曲悠扬的钢琴曲了。
一路走进来冬秀便不住眼的打量餐车内的环境,虽然满脸赞叹惊奇,形态却落落大方,并不惹人反感轻视,倒是带弟,自从脚挨上车厢里那软乎的地毯开始,整个人也好似变软了一般,垂头缩肩、低眉顺眼,只管紧跟在冬秀身后小步慢行。
冬秀落座后见带弟垂手站在旁边,便让她到对面坐下,带弟却双手乱摇执意不肯:“我哪能跟小姐坐一桌!”
“行啦,这两天咱们不也是一块吃的么,快坐下,别人都看着咱们呢。”
冬秀俩主仆一进门,那身落伍的装扮就招来不少或惊奇或鄙夷的打量目光,她只当没看到,带弟却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走起路来差点没顺拐了。
听自家小姐一说,带弟便条件反射看向周围,果然有不少人都望着她们这边,也不再推拒,赶紧坐下了,好歹这椅子背够高,坐下后就只能看到头顶了,倒也不再那么打眼。
侍者送来菜单,冬秀翻开一看,居然是中英双文的,而且全是西式菜点,品种倒是丰富得出乎意料,只是价钱当然也不算便宜,基本一份肉扒就要五角钱,只希望它的味道对得起这个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