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的几位友人羡慕地看着他们走远,议论着张德发的好命。
张德发自己也有些窃喜,一定是刚才在衙堂之上,将军不愿让别人看了热闹。现在派人偷偷请自己和牙姐儿,八成是追问牙姐儿的身世。
要牙姐儿真是将军府的小姐,那么他一定抬为平妻。就是休掉家中的婆娘恐怕也没人会说什么,到时候他就是将军府的女婿,谁不给他面子。
到了这个时候,他开始庆幸自家夫人善妒的性子,要不是善妒也不会买一个模样不出色的牙姐儿。
他一路欢喜着,跟着燕不为从后门进了将军府。
胡应山正坐在书房中,遥忆往事。
那年沁香身子重,两人隐居在边陲。之所以选择荒凉之地,是因为离京城最远。哪里知道,边陲之地蛮夷多,有人见沁香生得美,想占为己有。
他当时在义父的麾下,不过是个小旗。
那恶徒出自当地的大族,很有势力。
沁香长得貌美,再是如何躲藏都掩不了惊人的美貌。为了不连累他,更怕事情闹大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一个人偷偷离开了。
他心急如焚,一路寻找。
好不容易得到消息却是噩耗。她生产艰难,九死一生,没过满月就死了。孩子是个女儿,婆子年纪大没看顾好,孩子被给偷走了。
他顾不得重新安葬爱妻,立马去追女儿。
循着婆子提供的线索追到卫州,捉住那偷孩子的人,却不见孩子。一番逼问之下,那人才交待孩子被藏在破庙中。
他马不停蹄,路上遇到一位抱孩子的妇人,正是从破庙方向过来。那孩子的襁褓和婆子说的一样,他当即要回孩子,还给了那妇人一些银子。
难道当年他抱回来的不是自己的女儿吗?
外面响起叩门声,他收回思绪,沉着声,“进来。”
燕不为带着张德发和牙姐儿进来,两人都低着头。
胡应山再次看到牙姐儿,犹如看到自己的女儿。长得这么像,除非是个傻子才不会怀疑当年的事情有蹊跷。
“牙姐儿是吗?”
“回将军,正是妾。”
胡应山让燕不为替两人看了座,自己也跟着坐下。
“本官找你来,是想问问你家里的事情。你刚刚说家中有两个姐姐个四个妹妹,可否详说一下家里的情况?”
牙姐儿心里也打着鼓,要说她看不出来事情的不寻常那是假的。她都能看出来不对,胡将军肯定会详细过问。
她听到别人的议论,有人说可能胡夫人当年生的是双生女。
要是也是胡家的女儿,以后就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讨别人的欢喜。相反,轮对到别人看她的脸色,讨她的欢喜。
“回将军的话,妾上头有两个姐姐,大姐已经嫁人,算起来今天整二十一岁。二姐是镇上马家的童养媳,今年十九。妾今年十八,下面有四个妹妹,四丫五丫六丫和七丫。妾离家里七丫刚出生没多,现在应有三岁多。六丫六岁,五丫十一岁,四丫十六岁。”
胡应山深锁着眉,这是一个全户女的人家。
“你父母为何独独将你卖了?”
他问这话大有深意,如果是亲生的,要不是穷到活不下去,谁会把女儿卖进勾栏院?
牙姐儿也愣住,心里雀跃着。
是啊,爹娘为什么只卖自己?
大姐虽然收了聘礼,却是嫁出去的。二姐也是,童养媳的名声虽然不好听,那也是正经人家的媳妇。
唯独自己,卖了也就罢了,偏为了多些银子,非要把自己卖进肮脏的地方。
莫非自己真是胡家的女儿,因为幼年流落在外被爹娘给养了?要真是那样,她以后就是苦尽甘来,要当主子了。
她眼里瞬间涌起泪水,泫然欲泣。
“妾不知,爹娘从小就不疼妾,不是打就是骂。姐妹们也不喜欢妾,四丫天天抢妾的吃食,妾在家中从来没有吃饮饱过饭。”
胡应山眉头皱得更厉害,当年那婆子后来已经死了。不过他记得真真的,沁香怀身子时根本不显,不认真看都看不出来是有身子的女人,大夫也没提过是双生子,婆子告诉自己也确实一个女儿。
所以根本不存在双生女的说法。
“你妹妹抢你的饭,你爹娘不管的吗?”
说到这事三丫就有气,那死丫头力气太大,自己抢不过她。四丫又扛揍,爹娘再打都没有用。相反那丫头狠劲一上来,谁都怵她。
“管不着,妾那妹妹是个饿死鬼投胎,肚子就是个无底洞,天天喊饿,吃再多都吃不饱。而且她力气大,一身的蛮力,妾打不过她。”
胡应山双眼睁得老大。
饿死鬼投胎,那不就是以前别人骂他的话吗?一股子蛮力?自己不就是力气大,凭着拳头服人,才被义父看中吗?
“你…说,你那四妹是什么样的人?”
牙姐儿一脸莫名其妙,怎么扯到她四妹身上?这关她四妹什么事,胡将军不是应该可怜自己,替自己抱不平吗?
“你快说,你四妹长得什么模样,她…”
胡应山按住自己的胸口,紧盯着牙姐儿。
“妾的四妹…黑黑瘦瘦的,就眼睛长得大,大得吓人…”牙姐儿被他有些狰狞的脸吓到,喃喃地回着。
好大一会儿,她像是明白过来了。
不光是她,张德发也明白过来了。
还有燕不为。
此时的燕不为眯着眼,回忆着自己在卫州遇到的那位姑娘。当时不觉得她面熟,现在他终于想起来为何面熟了。
可不就是像将军暗格中的那副画像上的人。
“将军,不为在送小姐归京的路上,曾在卫州一家客栈遇到过一位女子。”
他突然出声,胡应山就看了过去。
“什么女子?”
第56章
燕不为看了一眼张德发和牙姐儿,没有回答。胡应山立马反应过来,有外人在,他们向来不谈论要事。他垂下眼皮,不再开口说话。
张德发和牙姐儿还听得云里雾里,刚才不是在说牙姐儿的事,怎么就扯到一个半路遇到的姑娘?直到被请出去,张德发还有些懵。
他的妾室到底是不是将军府的小姐?
“这位大哥,我家牙姐儿是不是得留下?”
燕不为抬眼看他一眼,“先回去吧,今天的事儿不许外传。”
“诶,诶。”
张德发应着,一肚子疑问地带着牙姐儿坐上将军府安排的马车。
“牙姐儿,你到底是不是你们家的姑娘?”
牙姐儿是在柳巷里出来的,善会察言观色,也会听人话里的音儿。这事明显不对,将军后来关心的是自己的四妹妹,对于自己的事情并没有再问。
看来,自己确实是爹娘生的。
“老爷,妾就是个苦命人儿。不管是周家的姑娘也好,还是将军府的姑娘也好,妾只认老爷一人,愿意一生一世服侍老爷。只愿老爷不要嫌弃妾的出身,妾就心满意足了。”
张德发被她这温柔小意儿的一说,得意起来,一路极尽呵护。
送走他们后,燕不为才重新回到胡应山的书房。
胡应山背着手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神色有些焦急。看到燕不为,立马上前相问,“你刚才说遇到的那位姑娘,是什么模样?”
不为话少,没有重要的事情不会轻易开口。他既然会提到一位姑娘,必定是与此事有关。
“老奴那时只觉得面熟,今日突然想到缘何会觉得面熟?皆因她长得像将军您书房暗格中的画像上的女子。”
“当真?”
胡应山激动地抓住他的肩膀,眼神迫切。
“老奴不敢骗将军,不知将军可还记得老奴曾经提过,在卫州时小姐瞧中一位公子,几欲纠缠,不想那公子已经娶妻,其妻就是不为说的长得像夫人的姑娘。”
“她也出现在卫州?”
燕不为有些后悔,当初瞧着那姑娘有些面熟,应该多嘴问一句。不过好在有方向,可以先去那牙姐儿的老家,打听她那四妹妹的事。
他和那姑娘在卫州遇到过,循着卫州附近,或许也能打探一些出来。
“确实是在卫州,老奴见过那姑娘,要不我亲自去一趟。那公子生得极为俊美,而且言行举止尽显贵气,想必出身不俗。”
胡应山抓着他肩膀的手松开,“你不用亲自去,你画一张画像,派人暗中找寻。”
燕不为心中感动,他旧疾发作,最近几日隐约感到腰间无力。不想自己请过一次大夫,将军就知道了。
“将军,老奴身体没事…”
“我的命令你也敢不听,我说派别人去就派别人去,你去安排吧。”
燕不为只好应下,告退离开。
他走后,胡应山慢慢走到书桌后面的书柜前,不知在哪里轻轻按了一下,弹出一个暗格。他小心地取出里面的东西,是一卷画轴。
将画轴放在桌上,小心地展开。
画中是一位貌美倾城的女子,大大的眼睛,含情脉脉。像活生生的在眼前,欲语还羞地看着自己。
他粗糙的大手抖着,想去抚摸画中人的脸,很快又缩了回来。
愧疚,自责,还有懊恼。